太極宮中的一等一紅人兒,立政殿裏的瑞安公公,便一早兒跑到了内侍省裏,着那些取水的侍們,從即日起便當從長安城西那龍泉之中,取了清新的泉水來送入立政殿中。
“主上這些日子,可是操勞着的,再者又是素來喜飲潔淨清新之泉的。
偏偏咱們宮裏的水,到了夏日之時,總因雨水或者天幹之故,水流不清。
這樣的水,煮茶出來喝,味道不好倒還罷了,傷了龍體才是大事。
所以從今天起,你們便每日裏從城西龍泉裏取水送入立政殿罷!”
一衆侍連連應聲,唯有一個侍不解地問:
“瑞公公,的不明白……若是要取水給主上用,不是直接送入太極殿便……唉呀!痛痛……”
話兒剛一半,這膽大包天的侍,便被一邊兒的頭頭給擰了耳朵,一邊賠着笑向瑞安道不是:
“公公别見怪,這子是新來的,不懂事,的自會好生調教着……”
瑞安沒好氣地道:
“這便好……别教這些不懂事的,沒的錯了話,壞了你的事才是……
對了,起這壞事來,爲了以防萬一,立政殿裏自然還是要尋個驗水的人跟着的。
不過你們總是起得早,立政殿裏卻不能起那麽及時……”
瑞安猶豫着,那侍頭頭兒便賠着笑道:
“這又有何難?
其實不過取個水,立政殿的公公姑姑們都是萬事煩要,若是要驗水,盡管便先忙,隻待寅時一刻的時候,在太極宮外喝些茶水,咱們不時便到。
到時驗了水,一并由着公公姑姑們押入殿中,也算是替咱們這些的們安了些福呢!”
瑞安想了想,也是滿意頭道:
“既然如此便這樣罷!
那到時,我便叫那主上新賜來的那個胡監(胡監,唐初時因爲與西域地區連年征戰加之互通有無的各種原因,經常有西域的戰俘或者是被西域諸王當成貢品的奴隸送入太極宮中。這樣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多半都會留下來,做爲樂工或者是其他的技術類宮人使用。雖然爲了表示對西域的友好與通融絕大多數都不會叫淨身,可是爲了宮裏安全,還是要權爲注意的,所以就統統叫胡監,以示區别)守着驗水罷?
聽他可是天生的靈嗅,最是擅長辨别東西味道的。”
侍頭頭自然滿口稱是。
瑞安見侍頭兒這般知事,也是心裏喜歡,于是不由得多誇獎了兩句,又允下諾言,若是他這番事辦得妥當,自然是要大大有賞。
侍頭兒本是因着這新來的手下犯了錯,提着一顆心呢,一聽瑞安如此,不由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歡喜,于是又是好一番恭維。
……
片刻之後。
眼瞅着瑞安走遠了,侍頭兒才把那剛才錯話的新來侍——也就是自家侄兒叫到一邊兒開罵:
“你是不是脂酒混了心了?!
好沒端端的,你提那太極殿做什麽?!”
侄兒也是委屈:
“叔叔,本來便是那瑞安公公話兒得奇怪麽!
既然是要進與陛下的水,爲何卻要叫咱們送到立政殿去!?”
“你呀你呀……”
那侍頭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着他聲罵:
“你進宮也有幾日了,難道就不曾聽聞,那立政殿裏,住的是誰麽?”
“不就是那個先帝才人,如今變成了陛下的寵侍的一個沒名沒份的女人麽?
宮女不是宮女,娘娘不是娘娘的……
不就姓武的不是?
好像還有什麽妖……
唔……”
侄兒還來不及完那個女字,就被吓得一臉煞白的自家親叔給堵緊了嘴,左右張惶地看了半晌,确定了無人聽到之後,才松開他,狠狠地朝着他腦袋上打了一下子去:
“你是不是要作死了?!
要作死也别想着連累你那可憐的老爹!
妖妖妖,妖什麽妖?!那一位也是咱們這等人物能随意評判的?!
連皇後眼下都得巴結着她,指着她去跟那淑妃争寵呢……
你又算什麽?!
沒名沒份怎麽了?
眼下這是還沒出先帝大孝呢!等着瞧吧,這一出先帝大孝,那一位就是人上人!
你呀……
真是……
怎麽就不開竅!”
被自家叔叔罵了這好一通,侄兒也算是有些明白了:
“可是就算陛下再寵她,這吃水……”
“蠢!眼下陛下一夜都離不得她,已然是足有半月都守在立政殿裏了……雖然大家嘴上都不,都當不知道,可哪一宮哪一殿的不明白這立政殿裏那一位的恩寵眼下正當盛?
她自己自然也是想要保住這份恩寵的呀!
所以把這水引入立政殿去,也就讨了陛下喜歡了,懂不懂啊你?!”
“哦……原來如此,看來這位主兒,還不是個簡單人物呢!”
“簡單不簡單不要緊,緊要的是這位主兒是好是壞……
唉!你也是剛來,嘴巴閉緊兒,在這太極宮裏,多做事少話兒。日後,你就明白這立政殿這一位的好處了……
句良心話,那外邊兒的人是把這一位傳成了妖怪……
可是你叔叔我也是有幸見過人家兩面的,怎麽看,那都是比當今的皇後娘娘還要和善恤下的人物呢!
而且這份恤下的心哪……一看就知道不是裝出來的。
算了算了,不了,好好幹活,去!好好幹活!”
次日寅時。
太極宮。
北角門外。
這叔侄倆跟着另外兩個取水外侍(外侍就是外部侍用的意思,這一類人通常都不會淨身,屬于爲太極宮裏的皇帝後妃們做些外務的人,也就是雇傭工一類的。)一道,慢慢地駕着取水的車馬,一路走到了門前。
見着那站在角門外,格外高大的胡監,叔侄倆雖覺這胡監怎麽這般年紀才入宮……
但到底也是沒有多什麽,隻是恭維着對方,好好兒地請了對方仔細驗了水。
胡監仔細地驗過了水,也不多話,含笑了頭,不怒自威,然後便轉身輕輕一躍,上了水車。
叔侄二人隻覺此人看起來年近四旬的樣子,卻依然是身手不凡,上車之時,竟是再也不見落了聲音出來,不由有些好奇。
而一見這叔侄拿着那樣目光看向自己,這胡監一怔,也是笑了笑,又是一口極流利的官口兒(當時長安是京城,當地的發音就稱爲官口兒)道:
“雖眼下是老了些,可好歹當年也是因爲摔角上有些功夫,這才得侍先帝跟前的……這些年過去了,也沒敢懶下。”
聽到這一口流利的官口兒,又聽是當年侍奉過先帝的摔角手,叔侄倆這才平息了心中疑問:
畢竟當年太宗皇帝喜愛摔角是海内皆知之事,各國也是沒少進來摔角手。如今換了天子,這些摔角手也是年歲漸長,可到底是屬宮奴一制,自然是要入宮侍奉的。
于是叔侄二人便帶着這個氣度不凡的前度摔角手,如今的立政殿中胡監,一路粼粼往角門走去。
角門口守着的金吾衛,早早兒就注意上了這胡監,雖眼瞅着他穿着打扮,的确是宮監式樣,又是聽到方才話,可到底是怎麽瞅着都不似普通人,于是不敢輕忽,便上前攔問。
胡監也不多瞞,便一壁取了腰裏令牌與衛們驗過,一壁笑道:
“兄弟本來也是宮外的人,便是入宮爲監,也當是與其他人一般守在三省(即門下省中書省等三省,宮裏的胡監因爲不必淨身,多半都是守在這裏的,隻有少部分在内廷出現,這樣的胡監,都是身懷絕技或者是特别厲害的人物,而且基本是跟自己的故國沒有什麽牽連,至少要堪查上三五年才敢用的)的,不過最近得蒙主上幸愛,又因爲知道兄弟有些摔角本事,又因爲前些日**裏那位楊婕妤好好兒的初夏裏,竟然落了水又莫名其妙受了寒氣,一病不起竟至瘋……
唉,總之就是主上因着宮裏近來怪事太多,又是立政殿武娘子與徐太妃交好,因着太妃過世實在心傷難止,懶理宮事,主上這才了兄弟去立政殿裏,也先挂着個胡監的名兒,隻等有些時日之後,再更替了金吾衛的牌領便是(牌領,就是宮中侍衛的身分象征,這裏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眼下當胡監隻是一時的事,很快就會成爲金吾衛了——這也是有本事的胡人在唐宮裏的一條非常有力的升職渠道。當時許多西域人士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在大唐的高層裏謀得了職位。)。”
聞得這般言論,又見了立政殿的腰牌不假,一衆侍衛也是心頭疑問盡解:也難怪,這等氣度,自然不當是胡監,不過若是爲了升職金吾衛而待……雖然對他們這些守衛衛是不可能了,可是對那些有本事的人,卻也是尋常。
更何況眼前此人竟然能被當今陛下派去立政殿守衛,而且還是一口一個“主上”的……想必是頗得先帝與新主喜歡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于是衛們自然也是松了下來,含着笑雙手奉上腰牌,立時推了宮門,又是牽馬送車地好生将他們送入宮去。
送入宮中之後,進了第二道宮門,依着例,這取水侍就不得再入其内了。于是這立政殿的新來胡監便與早就等候在這裏的清和明和,以及另外四個清明兄弟自幼帶出來的心腹監一道,将這幾輛水車,慢慢地趕入了立政殿。
一入立政殿宮門,胡監便看到一道雪白的麗影,俏生生地立在殿前。心裏度量着莫非此女便是他在西域時,曾從那位李績将軍身邊心腹的醉語之中聽到過的,獨得唐帝寵憐,又是才華驚世的武媚娘?
可是再仔細一看,雖然俏麗無雙,也是氣質高華,卻實在不像那般能夠引得等同是坐擁海内一半領土的大唐天子如此癡迷的女子……
于是不由猶豫起來。
好在那女子也是極靈極慧的,看着他這等猶豫,便立時迎下來,直到他面前三步才停下,微微行了個平禮,然後聲笑道:
“祿相一路辛苦,卻還要如此纡尊降貴隐藏虎威,實在是對不住……婢文娘,卻是武娘子的近侍。
我家娘子原本是要親自來迎的,可到底眼下人多眼雜,莫是娘子,便是婢也不得不做些态度出來給别人瞧,還請大相見諒。
眼下武娘子已在殿中擺下茶恭候,請大相随婢一道入内。”
胡監——也就是吐蕃大相祿東贊,這才含笑頭,跟着文娘,一道緩緩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