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長安城中,一片漆黑如墨。這樣的景象,近些日子以來,長安城中的百姓們,已然是漸漸習慣了。
原因無他,前些日子,大唐天子李治忽頒诏令,着令長安内外宵禁三十日。
旨出之時,也是内外朝野一片嘩然——
畢竟這大唐天下,已然足足有數十年,不曾聽聞過什麽宵禁之事了。
自從高祖李淵登基之後這數十年來,長安向來都是夜夜不眠,處處笙歌的,哪怕是隆冬十月,風雪連天,至少也是東市一帶,都不會停下絲竹之聲……
是以當李治于早朝之上,頒此要令之後,滿朝文武,無不駭然。
尤其是隐隐已然是百官之首的長孫無忌,更是不解萬分。不過好歹他也是元舅公的身分,又是自幼熟知自己這皇帝甥兒性子的,是以也沒有當庭相诘,隻是待到朝下之時,便留了下來,請詢李治聖意。
李治看看左右無人,這才歎息着走下玉階來,先扯了眼下依然是烏發墨須的元舅,愁眉苦臉道:
“舅舅當有所耳聞,前些日**裏蕭淑妃一事……”
長孫無忌心中明白,便頭道:
“可是此事,似乎不必如此勞動啊主上!畢竟這宵禁之事,有關民心安定……”
“舅舅得是,可朕也是實在無法了……實在是此番事态鬧得太大,前些日子那王仁祐不斷地帶着幾個氏族首席上表于朕,一再哀求朕務必要查清此事。
唉!
朕也是無奈啊!畢竟這蕭淑妃中毒一事,牽涉甚廣,又是沾着了忠兒上金兒兩個皇兒的将來……”
長孫無忌微微眯了眯眼,心下實在難解:
“主上,便是那幾族上表,那也當是大理寺繼續查下去,給他們一個法便是,與這宵禁又有何關系呢?
再者起來,大理寺裏那狄仁傑,不是已然給了個法出來了麽?
還有,雖楊昭儀被貶,劉宮侍無能,陳王杞王二位殿下看似前途不明……可不是……”
長孫無忌到這裏,卻住了口:
畢竟王皇後有意收嗣陳王李忠一事,眼下還不是挑明面兒的時候,所以盡管他與李治心知肚明,也不當在這裏出口——
到底,這太極殿裏到底有多少派流的耳目在,隻怕就算是他長孫無忌,也是數不清的……所以就算此事在李治與關隴氏族二派之中人之間,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可到底在這裏還不能。
李治聞言,又是重重一歎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啦!
舅舅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柳奭入宮來見皇後時,卻又不知怎麽地撞上了蕭淑妃了,他到底也是皇後親舅,難免對淑妃有些不滿。
再者論起品階來,他雖無名份之關,然其品階貴第卻實則非在淑妃之下(此時的柳奭依着品階,雖然隻是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官兒,實則權力卻基本是宰相的一級,而蕭淑妃雖然論起來是正兒八經的一品夫人,可是一來有皇後和貴妃在,皇後掌控後宮所有妃嫔,甚至包括了四夫人的生殺起貶大權,而貴妃則是按照宮規掌握了太極宮所有的内事供給等權力……所以其實若不是有李治的“偏愛”,常常給她一些特權,她這個一品夫人的品階根本就是有名無實,加上河東柳氏雖然不是皇室後裔,但是家族興起和勢力卻遠比蘭陵蕭氏早而盛,更是加上朝中官員多與柳氏有姻親,柳奭又是正兒八經,李治承認的國舅——國舅在唐初時是正兒八經享受着正一品大員的待遇的,也是朝中内外百官,包括天子等人都默認的有實無名的一品國舅,所以這裏才會他品階實非在蕭淑妃之下。),所以兩邊裏就起了些沖突……
唉!總之就是一團亂,最後淑妃就跑了來,向朕哭訴,她有個要緊的侍兒丢了,據這侍兒先前頗被柳國舅身邊的一個侍衛所纏,是以此番保不齊就是柳國舅身邊人的爲事……”
盡管聞得此言,可是長孫無忌也是實在難以理解,這到底跟宵禁有何關系。李治倒也清楚,此刻若是不叫長孫無忌明白他也知道此事難掩衆口,未免會被人懷疑,于是便歎息着,也不等長孫無忌問,便繼續道:
“唉!所以朕實在無法,這才借口宮闱有失盜之況,宵禁一番,也算應付了事。”
“主上,這等事……”
聞得應付了事四字一出口,長孫無忌的臉色立時便沉了下來道:
“這等事,實非明主所爲!主上啊,那蕭淑妃且先不提于我大唐,實在無甚居功之偉之事……便是有,主上也不當爲區區一個女子,開此先例啊!
否則……天下人當如何看待主上?”
李治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歎息道:
“可是舅舅,若是此事不安,朕總想着前朝蕭王二氏,怕是要鬥個不停了……”
“他們愛鬥,那便由得他們鬥!這等事,哪裏需要主上費心!皇後身爲一國之母,淑妃身爲四妃之亞,若是這等事也要來勞煩主上,甚至還立下這等……
那當真是……”
長孫無忌難免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這個甥兒,不過到底目光中,不曾洩露些許,然後又道:
“主上身爲天子,天子一言出者,難追也。依律依例,臣都不當有此一言……
可是主上,這宵禁之事,實在是……”
“唉!朕也是一時沖動……現在也是好生後悔啊……不過也是無奈,再者……再者朕還有一事頗爲擔憂。
有件事,舅舅或者不知,近些日子以來,那山水池邊的幾個監,總是跑來向王德禀告,那山水池畔半夜裏似有怪聲,還有些流言,那裏有冤魂出沒什麽的。
舅舅知道,朕是不信這太極宮内會有這等事的。可是王公公卻,難保此事不是有人别有用心而爲之,所以也是請朕想個法子,先查清楚了這事。
所以剛巧這淑妃有請,就……”
長孫無忌聞得王德此語,目光一沉,這才定了心道:
“原來如此……倒是老臣過于疏怠了,身爲太尉(唐初太尉也有守護宮室的名義上的責任,所以論起來,除去李治一明一暗兩股貼身守衛,也就是影衛和金吾衛外,其他的銀衣衛等等軍力,都歸長孫無忌管)不曾明察此事……實在是老臣的疏忽。”
“舅舅倒也不必自責,畢竟此事尚未徹查,朕也隻是想着借此一旨,能平二方之事罷了。”
長孫無忌聞言,低頭想了半日才頭道:
“主上得是,蕭淑妃與柳大人之事倒也是事,可這後宮這等事……便非同一般。
老臣明白了,老臣這便去着了銀衣衛去徹查那山水池邊之事……
啊,還有,老臣也會着令三省六部官員,好生想一個傳旨宵禁的由頭來……
主上且請安心。”
完,也不再向李治多做啰嗦,這便立刻請了退。
李治站在殿裏,隻看着長孫無忌退下之後,臉上的柔弱猶豫之色,一掃而空,卻換上一張淡然玉潤的笑臉來。
一側侍立的德安見了,上前一步不解道:
“主上,德安不明白,爲何這元舅公一聽山水池出事,就這等緊張呢?”
李治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輕輕一笑道:
“山水池……你還沒想到麽?”
德安一怔道:
“想到什麽?”
“啊……朕倒是忘記了,?當年你也沒有在朕身邊,不知才是對的……”
李治目光忽然轉暗,有些怅然地看着殿外,輕輕道:
“朕尚在襁褓之時,父皇初爲人君,幾次三番在太極宮中受襲……後來母後實在不解其理,便暗中令舅舅徹查太極宮内外,這才發現那些逆賊,都是通過龍首渠與金水河這兩道會流出宮的水源,入得宮内的……
于是母後便着人封了金水河在宮外的源頭,父皇與舅舅又派重兵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