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與瑞安相見之後,瑞安也隻花了片刻,便叫自家哥哥曉得了這些日子以來,立政殿裏發生的一切事。
“……武姐姐這也倒是奇怪,好端端的,爲何這些事,她明知主上必然會知曉,怎麽就是不肯直呢?”
瑞安不解地看着德安。
德安不語,隻輕輕地擡了擡頭,看看那在夜色下,幾乎是直入雲霄中的台階端的太極殿,然後才慢慢道:
“你呢?”
瑞安一怔。
德安看着自家弟弟這樣,也不多賣關子,隻歎息了一聲才問:
“若是眼下有一樁事,是主上有心成全的,也是必然要成的,成了對主上的未來,更是有天大的好處的……
瑞安,你會如何去做?”
瑞安不解道:
“自然是主上有心,咱們便必是要成此事啊!”
“那若主上,因着各種原因,不能知道此事有成,或者根本不可以知道有這麽一件事……
你又會如何?”
瑞安眨了眨眼,似有些明白:
“哥哥的意思是……
其實武姐姐眼下做的,都是主上心知肚明的事,也是主上希望達成的事……
隻是這些事,主上到底是‘不能知曉也不能隻是眼瞧着它發生,所以一旦發生,必要擋止的事’……
所以武姐姐才這麽從明裏暗裏,都是刻意地瞞着主上?”
德安頭,輕輕道:
“咱們以前,不也做過這樣的事麽?”
瑞安倒是回想起當年與韋昭容争鬥之時的諸多事項來——
的确,有些事,哪怕是李治最希望發生,最希望出現的……
也是不能叫他知道的。
瑞安頭,徹底明白了:
“所以武姐姐才這般瞞着主上——可是她也知道,這些事是瞞不過主上的,至少主上從宮裏的一絲風吹草動之中,都能嗅出些什麽來。
所以她也沒有刻意擋着掩着……反而是有些行事過昭,隻怕爲的,便是叫因事不成而心中有憂的主上能夠更直接更快地察覺她的行動,好早早兒地放下心罷?”
德安又頭。
瑞安也喘了口氣,輕輕道:
“那……
那李師傅……”
“咱們這些人,又有哪一個,不是抱着跟武姐姐一般無二的心思?”
德安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道:
“又有哪一個,忍心看着主上,被這些女人這般地借着家勢後台,一直咄咄逼着呢?”
瑞安沉默:
的确,他們都不能忍受,都不能忍受這個明明可以是比他的父親更加了不起的,更加偉大的帝王,卻因爲身陷門閥之争,後宮奪勢的泥潭,而不能創出一番屬于他自己的偉業。
所以他們才會如此——
在知道或者是意識到,李治在某件事,或者某個人的态度上,有些改變,甚或是希望時……
他們會主動地去安排布置——不必更不願等李治開口安排,便親手去布置。
因爲這後宮之争,前朝之勢,都是風雲詭谲,朝夕易變的。
身爲帝王的李治可以看似昏庸無能,可以看似荒唐不經……卻絕對不能真的這般處處不以爲心……
否則,不準哪一天,哪一時,哪一日,哪一事,便會動搖到他的帝位,甚至演變成危及他性命的天大隐患。
這是他身邊所有愛戴着他,敬仰着他,渴望着他能夠成爲一個真正的,實權在握的帝王的人們,所不願看到的。
所以……
所以盡管明白,隻怕李治自己心裏也清楚,他的一個表情,一個神态,一個動作,一個擡手……
甚至是一個眼神,一個聲音,都會叫身邊的人百般思量,揣度其心,然後順其心而在暗中籌謀,爲事……
盡管大家都清楚,隻怕李治也知道這樣的結果,甚至他有時,也會刻意不刻意地利用這樣的效果來将一切事态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盡管大家都明白,若是在旁的什麽人眼裏,隻怕這樣的局勢,便是李治在有心地利用他們……
可他們也甘願爲之利用,甘願爲之奉獻——
這,才是如今這位年輕的大唐天子,最叫人感到可怕又可敬的地方:
因爲他的身上,有一種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的,叫人震驚的力量,能夠引得每一個接近他的人,甘心爲他奉上一切,生命,榮譽,自尊……
一切的一切,都甘心爲他雙手奉上……
這就是李治,千古一帝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費盡心思,也要扶之登上帝位的繼承人!
瑞安深深吸了口氣,心中纏綿多日的陰霾也瞬間煙消雲散,不由得緊緊握了拳道:
“不錯……
不錯!有些事,主上若是不喜歡,他也不必開口就是了!
咱們這些人,若是連這樣些須事都辦不妥,還能夠留在主上身邊麽?
姐姐這等安排,才是對的!
眼下的主上,可是走在一條步步懸刃的火海之上……那是一步都萬萬不能留有一兒把柄一兒差錯的!
若是咱們不能替主上分憂,那要咱們有什麽用?
姐姐安排的對!這些事……
若是咱們都知道了主上不喜歡這些事,又何必非要等他親口講出來?
若是不能安排着解了這些憂……
那還叫什麽一心爲主?”
德安也輕輕地了頭,歎道:
“所以瑞安,這……
這大概也是當年先帝,爲何執意要将武姐姐留與主上的原因了。”
瑞安一怔,脫口道:
“哥哥先帝當年是執意地要将武姐姐留與主上?
爲什麽?”
“你有所不知……”
德安将當年自己知曉的一些事,約略地向瑞安提了一提,然後又道:
“現下想想,先帝果然不愧是千古明君……
他早就料到眼下,會是這樣情況——
大唐朝政内外,因勢因利,都必然是少不得關隴氏族二派的支持與相助的。
可是倚山山易崩,靠水水成洪……
這樣的派系一旦興起,那便必然會有坐大成害,甚至是危及君王之勢。
所幸主上胸懷大略,可制衡二系,良加利用。
隻是這關隴與氏族二派流源已久,勢大根深,隻有一張龍位的主上,若孤身相制,難免不良于應……
是以才需要一個能夠配合襄助主上的人在他身邊。
另一方面,主上性子仁柔,自幼便是将仁孝放在天上,自然有些時候有些事,哪怕主上心知必然是要狠下心來果厲成行的,真到動起手來時,也是難免猶豫。
是以這襄助主上之人,必然要有能與主上相匹敵的謀略眼界,又要有一顆如先帝一般,果決剛毅之心,鐵腕殺伐之斷。
可是這樣的人物,往往也是野心極大極雄,一個不慎,不得反而會成爲一個比關隴氏族還要危險的力量……
可是……”
德安不再下去,隻是眼瞅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