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哭,也沒有狀若瘋狂的一舉一動……
她隻是閉着眼,木然地流着淚——
不想動,也不想話。
隻是這麽放任自己平攤在床上,放任自己如一具木頭一般地躺着,流着淚。
——也許,她遠比自己想像的更堅強,也許她比自己想像的,更冷酷無情。
武媚娘這麽告訴自己:
否則,爲什麽這樣的事情……
她隻是默默流淚,其他的事,卻完全也做不了呢?
她問自己,一遍遍地反問自己:
“爲什麽這樣的事情,我能完全地接受?
爲什麽我什麽都做不到?
爲什麽?
那孩子爲什麽保不住?
爲什麽?
爲什麽?
爲什麽……”
一遍一遍地,她想不透地問自己:
“武媚娘,你不是本事通天麽?
爲什麽你連一個孩子,也保不住?
爲什麽?”
同一時刻。
太極宮。
太極殿内。
初送走了長孫無忌的大唐天子,高宗李治,頹然地坐在高大而冰冷的龍椅之上。
他從來沒有哪一日,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的整個心,都是浸在冰水裏的。
——
是的,他的目的達到了。
就在剛剛,長孫無忌已然吐了口,認下了媚娘寵侍的身分,也好意地“提醒”了這些日子裏來,李治故意爲之的暗中往立政殿的行爲,應當書記有司(就是留下記錄。這樣一來,就等同于是把武媚娘當成是李治的寵侍列入妃籍了。以後李治要是再寵幸她,就要跟其他的妃子一樣,留下記錄了)。
所以,眼下媚娘的妃籍已是等同有複了——
畢竟長孫無忌都發了話兒,便是皇後,也再無法找到什麽反對和借故推拖的理由了……
媚娘的妃籍,也等同是複了……
她……
也就是他李治真正的,無論名分上,還是實際上的女人了。
可是……
爲什麽他這麽累?
爲什麽?
一側的德安,看着李治的樣子,不由輕輕道:
“主上,您可是在爲什麽煩心?”
“德安……
朕是不是錯了?”
他喃喃地問德安:
“朕……
朕這樣利用媚娘……利用她腹中那個……”
他實在不出口,隻得惶然地看着德安。
德安見狀,不忍心地搖了搖頭,上前替他揉了揉額頭道:
“主上,有些事,發生了,便是發生了。
再者,雖然當初咱們未曾察覺那楊昭儀下了手……
可是到底眼下也是知道了。
而且……
而且孫老神仙不是了麽?
如此一來,武姐姐的身子,倒是好得更快了一些兒,日後也能更快地再爲主上懷上一個身體康泰的皇子……
主上,當真是不要再争求過去了。
德安知道,您傷心,您也以爲這番未曾發現楊昭儀動手,是您的不是……
可是主上呀,誰能想得到,那日裏間看起來安分守己的女人,竟然能下這等狠手?
便是此刻,德安也是不信果然是她自己的主意的——
主上,會不會這楊昭儀跟當年的陰德妃一般,都是因爲顧及着孩兒,所以……
所以才這等算計呢?
畢竟眼下宮中那些人眼裏,她與蕭淑妃,是最有機會從武姐姐失寵,甚至失子之事上,得好處的人。”
李治隻能這般信了——
因爲他比誰都清楚,當初選入東宮的諸女之中,隻有這楊昭儀,卻是最性子溫婉,不喜與人争長短的一個。
而今天,她會做出這等事……
隻怕到底,還是怨恨着他選她入宮的理由,是那樣的不堪,同樣也是爲了自己的兒子上金,留一個打算……
李治重重地歎了口氣:
“不錯……
楊青玄一直跟在淑母妃身邊,日裏看慣了淑母妃以言語利害操縱人心的……
區區一個楊昭儀,确是不在她的話下……
而且……
果然是淑母妃身邊的人。知道怎麽從朕再也想不到的人,再也想不到的地方下手……
是朕疏忽了……
隻顧着因爲重得媚娘而歡喜,隻顧着替媚娘想着如何能夠早早恢複妃籍……
卻是忘記了防顧她的背後……
是朕的不是。
既然她做了這等事,那朕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李治的目光,重新冰冷起來:
“本來朕還在猶豫,到底是不是要對她們下手……
既然她們眼下已然先行了這等事,那也就不必多猶豫了。
德安,你去好好兒查一查,看看這楊昭儀在宮中,可有什麽與她相惡的人。”
“是!”
“還有,那楊青玄……
眼下既然在三哥與高陽府上,那便還是老樣子,由着四哥派人動手的好……
隻是事先知會下豆盧望初,叫他知道這件事。
免得到時有他在,四哥的人,終究還是不能除了這個禍害!”
“是!主上,那現在……”
“去立政殿!”
……
半個時辰之後。
雲澤殿内。
已然是奄奄一息的徐惠,聽聞驚惶失措的妹妹素琴來報媚娘出事之後,當下便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下不得,竟是昏了過去。
周圍人見狀,皆是一片驚駭大哭,文娘亂了腳步,直奔去太醫署召太醫,六兒則是哭着奔往太極殿去見李治。
素琴更是隻抱了徐惠,一連疊聲地喚着徐惠。
好在徐惠也隻是一口氣出不來,是故才厥死過去,一番拍胸撫背之後,她倒也慢慢緩了過來,含着眼淚便要掙紮起身,去看媚娘。
可是素琴如何能夠允她?自然是強勸着不許去。
奈何徐惠性子倔強,又是一心念着媚娘,死活也要走了出去。
無奈,隻得素琴替她披了衣裳,強撐着她,叫了左右來,趕緊地備好了轎軟輿,一路向着立政殿方向而去。
到得立政殿時,才得知李治早已入了殿中,與媚娘相會多時了。
無奈,素琴隻得叫了身邊剛剛才得知李治來了立政殿的六兒入内請禀。
還好,因念着徐惠病體虛弱,又是與媚娘情分如此,李治立時便着德安親自出了門來迎接徐惠姐妹。
徐惠也當真是油盡燈枯了,一路上隻是不停地喘息,可臉色卻是異常地紅潤。
素琴在一側看着,心知怕是又要情狀惡化,有心勸姐姐回雲澤殿,可到底也不能開口,隻得陪着她一路哭入立政殿中,媚娘寝殿裏。
一入殿内,便見哭得雙眼通紅的李治抱着哀哀痛泣的媚娘在榻邊相對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