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殿。
唐高宗李治貴妃崔氏處。
因着近日左右無事,又是聽聞宮中内司新制了些别樣衣料,素來喜愛别樣新衣的崔貴妃便着了近侍清兒,請了皇後之命,取了些新樣布料來看。
原本她也是有些雅興,便着左右于月色之下,庭院之中,上幾支明燭,以取月下觀衣之意,可是幾番看下來,卻是不免失望道:
“這所謂的内司新料,也不過如此……
看來看去,隻是些換了顔色花樣的舊式罷了……卻無甚新意。
罷了,清兒,便分與那些侍們罷!
要了也是無用。”
諸侍聞言,自是歡喜,便一個個接了過去。清兒更是得意——
她家主人,自便是極挑剔的,也是極大方的。
但凡那樣東西不合眼,便是要賞了下的。
是以雖然她清兒眼下不過是個尚儀,卻常常穿着比那正經尚宮還要好上幾分。
于是便依着例,先自己挑了幾匹合意的,早就見過卻不得過的,這才教左右幾個眼巴巴兒的侍去分了。
這邊兒崔貴妃看着她們争搶,倒也是饒有些趣味在——畢竟宮中寂寞,眼見這等人性勢态,也是有些歡喜的。
可是不知爲何,看了一會兒,她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清兒立于一側,極爲乖覺,立時順着主人的目光看過去,卻見是一個新來的婢,正愁眉苦臉地看着别人哄搶,自己卻是動也不動。
于是立時對崔貴妃道:
“娘娘也是不必介意,這丫頭是月前才從立政殿裏派出來的。
聽就是因爲天生一張苦相臉,立政殿裏又是人手多了些,正逢上往外派人出來。于是便分到各大殿裏一些。
這丫頭雖然苦相臉,可卻是連皇後娘娘那邊兒都要搶着要的——聽卻是極擅女紅的,是以清兒想着娘娘最喜歡新樣衣裳,這才搶了她來。
若是娘娘不喜歡看着她這張臉,便隻教她莫再進殿就是。”
崔貴妃倒是也聽過清兒提這個女子,便了頭道:
“也好……不過到底是要理着女紅的,難免看不上眼這些衣料……
你且叫她來,本宮有話問她。”
清兒立時依言而行。
不多時,那婢便來到崔貴妃面前,先端端地行了個禮,又報了自己名叫楚兒,這才穩當當地立着。
崔貴妃見她進退合宜,又是比起那些自己殿中的侍來,的确是氣度高華,非同一般,心中也不由得由厭生出幾分歡喜來,便含笑問道:
“本宮看你對那些衣料也是不甚關注……看來的确是女紅宮中第一了,卻連這等新樣衣料也是看不上的。”
崔貴妃出身高貴,這等問話已然是自折身分,這婢當然知曉貴妃心意,也是受寵若驚,叉手大禮道:
“謝過娘娘過譽……
隻是楚兒這等端末伎,也唯有娘娘這等仁心慈意才能勉強納之……
這宮中第一女紅,那是萬萬不敢當的——
畢竟咱們宮裏,可是有着江南蘇氏一家的傳人呐!”
崔貴妃既愛華衣,自然也知這蘇氏一家的名頭,不由罕道:
“你蘇氏一家……
難不能是那姑蘇氏麽?
怎麽,這太極宮裏也有這等人物在?”
楚兒便頭道:
“正是。論起來,楚兒這一手本事,也是受着内司坊裏的蘇姑姑教的呢!”
崔貴妃想了一想,卻道:
“可是那當年侍奉早逝的晉陽公主的蘇兒姑娘?
原來她便是姑蘇一氏啊……
怪道咱們大唐織麗(唐初指織物,布料的雅稱)之盛,這些年益發得名。
有姑蘇一系,自然是好的。”
楚兒頭應是。
可清兒眼見楚兒越發被崔貴妃敬重,心裏難免嫉妒,又是有心讨崔貴妃的好兒,便笑着道:
“娘娘,清兒見識淺薄,不過卻也覺得呀,若非娘娘在這織麗一道上,比那姑蘇氏還要高上許多的話,那便隻能這姑蘇氏也不過平平了……
娘娘都看不上這内司的東西,可不就是明她這蘇姑姑也不過一般麽?”
楚兒聞言,卻是不語,崔貴妃卻正色道:
“你哪裏懂得!
貞觀十三年時這蘇兒姑娘可是親手制成了傳中被稱爲織麗中可堪後位的鳳羽羅。
這等神物,本宮在家中書裏也是見過的,卻再不曾得見真物……
再者這春未春夏未夏的,論起來,宮中内司也未必就能請得到蘇兒姑娘的新樣布式圖(就是布料的織造方法與紋樣的效果圖)呢!
所以這等倉促,也是本宮一時興起罷了。”
清兒這才明白這蘇兒來頭之大,竟是之前侍奉那号稱千古盛寵第一帝女的晉陽公主來着。于是一時間不由心中惴惴。
楚兒身爲内司女紅侍,自然是奉蘇兒如神明。是以聞得崔貴妃這等推崇蘇兒,一顆心又是天性質樸,便不由笑道:
“娘娘果然擅于織麗一道……
正是,當年那海内大朝會上,與今上一并做地祭舞的武才人所披的鳳羽羅,正是蘇姑姑親手制成的東西。
不過這東西卻非蘇姑姑所研究而出的……
論起來,還是今上英華過人——
當年就是那武才人腳上的丹鳳寶履,也就是先皇後文德皇後娘娘的愛物,誘得當時仍爲晉王殿下的今上起了興趣,這才得覓古事錄中的圖樣,制成這鳳羽羅。”
——
原本這等當年舊事,宮中除去當事人的蘇兒與李治、媚娘、徐惠三人外,便隻有那時相助織料的幾個宮女,瑞安德安兄弟知曉。
連近如徐惠妹妹徐素琴、王德這等人物都不甚明了。
一來不過事,二來也是李治媚娘有意相隐。
可是這楚兒卻是蘇兒頗爲得意的弟子,于是便于日常教導之時,不慎将此事漏與她聽。
是以崔貴妃本意隻是含笑評,可聞得這等内情之時,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半晌,崔貴妃才回過神,面沉如水地看着楚兒道:
“你個清楚……
這鳳羽羅,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之所以這等驚惶,實在是雖然進宮身爲貴妃,卻到底時日尚短——不過三四個月而已,宮中諸事,哪裏便得明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