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機慧,自然斷事如神。隻可惜那正房之家卻不做如此之想,隻是一味怪罪這少爺與那大婢,又是疑心那大婢便是害了正房之人,于是便一狀告到州都督府上,求着能夠得個明斷了。
結果到了州都督府上,因着那正房是名門出身,又是大婢之事不見得容于諸人,于是便索性定了實罪,逼着畫了押簽,送了簽書入大理寺,隻得寺中定了案,便于秋後問斬了。”
媚娘卻動容道:
“這等糊塗行事……豈非要枉殺人命?
真是……難道就沒有想過,既然那正房早知這大婢之事,如何不會對這大婢多加防範?如何會縱得她得手?
再者,既然那少爺執意要與這大婢相好,自然也明白,自己已是有正房之人,除非立之爲側室,否則再難與之長相厮守……
怎麽那正房家人,就沒有想過,此事或者是那少爺所爲呢?
不過以大人這等明斷,怕是早就洞悉此事,也想到那大婢未必便是害了正室之人罷?”
狄仁傑一怔,看着媚娘的目光,也瞬間變得呆滞起來。半晌,他才倒吸一口冷氣,看了看媚娘,結巴道:
“這……這是……下官未曾想到……”
他似是被媚娘這等話兒驚着了,半晌也沒有反應過來,好久才順了氣兒,正色道:
“娘子倒是明性兒人……是狄某無用了。”
這突然一改稱呼,卻是叫瑞安一怔,不過因着媚娘在一側,卻也不便多問,隻得聽着狄仁傑繼續道:
“正如娘子所料,下官的确是對此案有所懷疑,于是便借着習案之由,去調了相關人等上京來審。
結果一審之下,便發現那大婢雖然性子傲烈,又是個一心欲與少爺雙存之心,也或者……
或者确有些想要代正室而爲之的心思,可是卻并非一個莽撞行事,不知進退的女子。
相反,她越是想得與少爺雙雙對對,便越是表現得對少爺的主家恭謹有禮,進退知宜。故而很是得主家喜歡。
甚至此番案起時,主家還頗爲動了些力量,替她清洗冤曲。
反倒是那正室,自入門以後,便是頗不得主家歡喜——一是自恃家世高貴,從不将主家與夫君放在眼裏,二是因着恨那少爺早先納了名妾室,也是與那大婢一路性子,也是溫馴可愛,機慧在内的……
于是便常常爲難那妾室。
而那妾室雖然看似溫馴,可也是存着心想扶正的,加之出身不多遜于那正室,又是她有子嗣正室卻無的……
結果兩廂裏便鬧得益發不靜氣起來。
是以下官聞得這些事,便想着,這會不會是個一石二鳥之計:一來可除正室,二來可滅大婢呢?
畢竟眼下看來,正室已死,又無子嗣,最受少爺喜愛的大婢又是死期将近……
怎麽算,都是這得寵僅次于大婢,又是有子嗣,又是出身不低的妾室得利……
是以下官便鬥膽又召了那妾室入京相審,結果一審之下,那妾室心中寒虛,便倒個了幹幹淨淨——
果然,她眼瞅着少爺心中隻念那大婢,正室又是名正言順,心中怨恨,又是算着若是正室故去,自己必然是得了正室之位的。
是以便借刀殺人。”
媚娘頭道:
“是了……狄大人也過的,因此案而有所感知,這才得破陳王殿下一案……想必那大婢,卻是雪了些冤曲的。”
狄仁傑默默頭,又輕輕道:
“所以……狄某得接此案之時,便想到會不會也是一樣的?
隻是……隻是狄某萬不曾想到,原本是圖着能以同搜當今皇後寝殿之由,叫淑妃無由可争,更不至于日後記恨狄某的……
結果卻弄假成真,反而将皇後之事,也一并發作。”
媚娘聞言,挑了挑眉,輕輕一笑道:
“原來狄大人早就料到,淑妃此番,卻未必能夠得破其勢。”
狄仁傑不語,良久才輕輕道:
“當時下官未曾親見淑妃母子,當真以爲眼下若論形勢而來,自然是雍王殿下得爲太子。”
媚娘聞言,卻笑了:
“怎麽聽狄大人這語意,卻是在見過淑妃母子之後,變了些心意?”
狄仁傑慨然道:
“一國之儲,國之貳也,自當爲天下計,爲萬民計,爲江山計。
可是日前狄某得觀那雍王殿下時……
隻覺他雖機慧過人,心計更非一般同齒(同歲的意思)童可比……
卻是九曲腸兒,累彎了心思。”
媚娘不語,半晌才輕輕道:
“可是眼下能夠爲這國儲的,除去這雍王殿下,也隻有陳王殿下了。
然而比起機慧過人的雍王殿下來,陳王殿下到底還是過于懦弱了些。”
狄仁傑卻不以爲意道:
“俗語雲,大智者,常因心思過人,而進愚夫之事……狄某聞得陳王殿下可有一目十行之能,若果如此,則他未必便非大智之者。
再者,性子柔懦者,可注而剛。然若心性已移者,則再不可得其正直。
想必主上心性,自然是明白的。
是以狄某才認定,此番之事,隻怕卻是那淑妃錯得多些。
而主上多年寵愛淑妃,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加之雍王因着性子剛強果決,最是……”
看了眼媚娘,狄仁傑才輕輕道:
“最是合着主上心性。是以多寵愛些也是難免。
隻是這人事之上,往往如此——看似寵幸如天者,未必便是真正得權之人。
尤其牽涉到這國之大事,主上也是穩健之人,再不會輕易由之任之;加之先帝生前,最是喜愛陳王。主上又是至孝——
是以相較之下,必然是陳王殿下更宜爲儲。
所以狄某鬥膽一斷,隻怕此番主上之心,卻是有心護着雍王的——
畢竟是多年寵愛的皇子,又是心知他雖性極機慧,也是有心如此,卻必然不得儲位……
心中内疚之下,難免有些補償的意思在……
再者若是就這麽混了過去,将來便是淑妃再有心思刁難陳王,總也是要念及今日于那陳王身上所爲之事,難免心虛。
人麽,心一虛,氣不直。氣不直,自然事難成了。
此番之事,隻怕還是做個稀泥和着的好。”
媚娘頭,贊同道:
“果然,狄大人所言,卻是字字入理……隻是不知狄大人如此信任媚娘,卻是爲何……
就不怕媚娘将這些話兒,與主上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