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兄弟聞言,立時便應了下來,自去尋玉氏姐妹,安置着分發東西不提。
這邊兒瑞安卻來,道事情已然安排妥當,狄仁傑此刻已在左延明門前等着。媚娘這才應了一聲,披上墨色大氅,戴好兜帽,帶上瑞安與李治安置在她身邊以爲守護的李雲,手裏隻握着一顆當年的渤海王子進貢的夜明珠,也不亮燈,便自向左延明門而來。
一到左延明門外角樓處,遠遠地,媚娘便看到了那個颀長的身影。
同一時刻。
太極宮。
太極殿中。
李治正垂首細批奏疏,聞得德安來報,便微微松了些眉頭道:
“可知道了些什麽?”
德安搖了搖頭,恭聲道:
“武姐姐到底也是才将到了左延明門處,也未曾與那狄仁傑掿些話兒。”
李治頭,又搖頭輕笑。德安看着奇怪,想問時,卻聽得身邊王德笑道:
“不過這武姑娘倒也是有些新意思……
怎麽好端端兒地,見這樣的人物,偏生就安排在這左延明門外呢?”
李治聞言,但笑不語。
一旁立着的德安聽得王德這話兒問得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心裏一怔,忽有所感,轉頭看了看笑得含蓄的王德,刹那間明白了些什麽。
……
左延明門外。
狄仁傑久聞媚娘大名,卻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聞中,被當今主上李治當成心頭至寶的女子。
與那世間男兒一般,初見一身雪素,儀态萬方的媚娘,他也是看得一怔,不過立時便明白自己唐突,恭聲俯身輕禮道:
“見過……”
到這兒,他卻停了下來:
論起來,他是該稱呼媚娘一聲法師。
可眼下她雖然一身雪素,卻分明不是出家人的衣裳。頭雖然裹着東西,可是卻是胡巾(當時西域傳入唐土的一種裝飾,類似于今天阿拉伯民族的頭紗),并非僧帽。
加之她的事情,宮裏也是傳得開了的,所以一時間,當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好。
倒是媚娘大方,款款一笑道:
“狄大人快快請起……論起來媚娘現下無封無号,不過是個宮人,狄大人如此大禮,卻是折煞了媚娘。”
——她這等,卻是在給狄仁傑台階下,一來聲明自己不過是個宮人,可由着狄仁傑稱呼一聲娘子或者是宮人,都是應分的;二來,卻也是明了自己對狄仁傑這等猶豫的心思,毫不放在心上。
隻這麽一句話,狄仁傑便知此女果非虛傳,外圓内慧,非常人所能及。
心中不由又生出些感佩道:
“謝武娘子。”
于是起身,坦然看着媚娘道:
“不知此番武娘子召員(品階低的官員的自稱)前來,有何要事?”
媚娘見他直言爽快,倒也不多費心思轉着話兒,便笑道:
“其實本無事,媚娘自擾之……
隻是聞得狄大人今日公斷如神,判得宮中秘事,引得主上大喜……
這才來結交一二罷了。”
狄仁傑聞得此言,便是心頭一跳,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道:
“不過是些本分事,倒是驚動了武娘子……
卻不知武娘子有些什麽,頗爲得興的?”
媚娘看了看他,卻笑道:
“也無甚麽……
隻是媚娘不明白,狄大人怎麽就對宮中諸事這般熟定,一上來便知要如何行事呢?”
狄仁傑心中又是一動,卻依然笑道:
“狄某此爲,卻非對宮中諸事多麽熟定……不過是身爲天子之臣,理當爲天子分憂罷了。”
媚娘卻揚了揚眉道:
“爲天子分憂之事,諸臣之願也……
可是媚娘在這太極宮中這些年,卻從未見過任何一位如狄大人這般的少年英華,能真正如狄大人這般,爲天子分得心中之憂呢……
便是想一想天子之憂到底爲何物,也是難呢!”
狄仁傑卻笑道:
“這個倒也是真的……不過論起來,卻是狄某得天之幸,得天之醒罷了。”
“得天之幸……得天之醒……”
媚娘隻把這八個字在口中細細地品了一番,卻擡頭笑道:
“卻不知是如何一個得天之幸,又是如何一個得天之醒法?”
狄仁傑又是笑了一回,這才悠哉道:
“論起來當真是天幸天醒。
也就是前些日子罷?大理寺中理公案之事,偏生就是這般巧,碰上一家子奇案。
那案子卻與後來這宮中陳王母子一案頗有些相通之處,這才得了醒。”
媚娘揚眉,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狄仁傑倒也不含糊,便單刀直入道:
“這案子中的苦主,卻是一家世族末系的少爺。
論起來也是當享些恩蔭,與我輩等同入仕途的。
不過到底人各有志,這位少爺卻是個多情的人兒。因着家裏有一位自兒便與之情好的大婢,卻是難舍難離,又是想着自己與那大婢本便是身分有别,若是自己再得了個一官半職,那這二人相好之事,是再也求不得了。
于是竟是生生地将仕途斷送了。”
媚娘聞言,卻還不曾動色,倒是瑞安變色道:
“狄大人此言差矣,方才才過,人各有志麽!
再者這天下男兒各有志,若論情字當第一……這等癡心,怎麽就叫做仕途斷送了呢?
許是他便是個不在乎功名利祿的真人兒呢!”
狄仁傑看了看他,也不生氣,和和氣氣地頭道:
“本也該是如此的……
可千不該,萬不該,這位少爺不該在向那父親求得此婢不成,便一怒之下罷了功名……結果自己的正房妻子,卻因此傷心又傷身,竟是香消玉殒了。”
瑞安又眯眼,待再時,卻被媚娘搶了先道:
“可惜……也當真是可惜了……
不過論起來,那正房妻子卻也是心性狹——須知這天下男兒,本便是有許多三妻四妾的。
再者方才狄大人也了,這大婢與那少爺,卻是自幼兒便在一塊兒的情分,論起來卻是在那妻子之前。
她既然嫁與這少爺,便當知此事,更必然是做了些心性準備的。何故又突然氣得香消玉殒?
隻怕另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