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王德府中。
媚娘正在收拾着東西,便忽然聞得李治駕至,一時間不由錯愕,便緊忙上前迎接:
“治郎怎麽這般夜了來?
這麽大雨,可别淋壞了身子。”
一邊,一邊替李治拿了巾帕擦拭着,又皺眉道:
“怎麽治郎喝了這許多酒?”
李治卻滿臉通紅,笑嘻嘻地耍着賴,一抱抱緊了她道:
“我……呃,高興,真高興……”
一壁,一壁便再也不勝酒力,直接癱在了媚娘懷中。
……
片刻之後。
媚娘一臉無奈地看着躺在床上,**着的李治,一邊伸手去替他搓揉:
“這下可好了吧?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這麽喝。”
李治卻強笑道:
“我是真的高興嘛……終究,你終究還是要回來了……
雖然……
雖然我還是沒能把你明媒正娶,迎入宮中,做我的皇後……
可是你好歹是回到我身邊來了。”
媚娘眼圈兒一紅,故意轉移話題道:
“這些事還是随後再罷……眼下那明安的事情,你怎麽處置呢?”
李治想了想,卻轉了個身,賴在媚娘懷中孩子氣地道:
“他……
跟瑞安德安都一樣……
自兒就跟着我的……
我身邊的人,已然走得太多了,我不想他們也走……”
媚娘默默頭道:
“這樣也好。日後不定,這明安也能替治郎多多防着些長孫太尉府上。
隻要不讓太尉知道,咱們已然明晰明安之事,那這一次,不定反而是咱們的轉機。”
李治卻皺眉道:
“我……我也不想這樣算計他的……可是到底……到底我還是要防着舅舅……
媚娘……
媚娘……
我……
我真的厭煩了……
我不想當皇帝了,行不行……
我們……我們離開這……
離開……”
語未盡,李治便已然昏昏睡去。
看着他沉睡的容顔,媚娘不由淚意濕了眼眶,輕輕撫着他的面頰道:
“媚娘何嘗不想呢……
可是治郎呀……治郎……
我……
我真的怕……
真的怕你是再也走不出這個漩渦了……
所以,我才這麽急着回宮,陪在你身邊啊……”
尾音袅袅,終究還是散在空氣之中。
窗外,雨聲如注。
一個時辰後。
王德府中。
慧覺慧甯二尼所居廂房内。
自打聞得媚娘三月初三便要歸入太極宮内侍靈的消息,慧覺便急着尋盡各種方法,以求在媚娘入宮之前,得見她一面。
奈何府禁森嚴,王德又是早早得了吩咐,若無媚娘吩咐,再不可聽其任其。是故她也隻能焦灼等待。
今夜,便是最後一晚,若今夜她再不得見媚娘,隻怕明日以後,她此生便要終生抱憾。
是以,她也不管不顧,竟然意欲趁着夜雨滂沱,守備松懈之時,偷偷溜入後院,去見媚娘。
然而她剛剛啓了門,預備着出門時,便被一個人,硬生生從門外逼回了屋内。
來者正是德安。
雖然她未曾熟知宮内諸人,可是眼前這人的衣品服色,還有懷中所抱着的白玉拂塵,她卻也是聽過的,于是便稽首一禮,大大方方問道:
“來者不知是德、瑞二位内侍少監的哪一位?”
德安微微一笑,淡然道:
“果然慧覺法師并非凡人……一眼便看出咱家身分。
那麽便有勞慧覺法師再費神猜上一猜,咱家如今前來,卻是爲何?”
一壁,德安一壁進了屋内,心地關門之後,才問。
慧覺淡定地看着他,又回首看了一眼已然緊閉着的慧甯卧房門,心中一定,輕輕道:
“隻怕卻是因爲料到慧覺今日之行,特來勸誡罷?
倒是有勞公公費心。”
德安咧嘴一笑,也不坐着,隻立定了道:
“慧覺法師**,也不必雜家再多言。那便是有勞法師,今夜便且安在此處,暫勿動作罷!
改日,咱們明空法師自然會抽空與您聚,一聊舊心的。”
慧覺卻淡淡一笑道:
“慧覺不過是個普通比丘尼,明日一别,哪裏能再得這般福氣,得見明空法師?
除非……
除非公公今日要告訴慧覺,自今日起,慧覺便要歸家還俗,做個普通民女了。
不過便是這樣,慧覺也是不能見得到入宮侍靈的明空法師罷……
難不成,公公連慧覺接下來的住處,也是打好了?”
德安卻是笑吟吟一揮拂塵道:
“唉呀,怪不得明空法師這般惦念着慧覺法師呢……
果然慧覺法師是最機慧的。
不錯,主上有令,那感業寺既然是疫病傳起,便是有爲所污,不當再爲皇家寺院。
自即日起,便當廢寺不用,寺中諸人,皆另做安置了。
慧覺、慧甯二位法師也是好福氣,主上念着明空法師與二位的情誼,又因着王公公府上缺着兩位能抄寫經事,以奉先帝與皇後靈前的女管事,便特特地請了主上恩準,留了二位在王公公府上,做個閑差呢!”
德安得動聽,可慧覺何嘗不明白,這八成是李治對她起了疑心,有意監視,這才将其軟禁在王德府中的借口?
可想一想,自己眼下也是不能再有任何本事逃脫,加之未曾得見媚娘,究竟是不能死心,最緊要是對方還拿着慧甯做脅……
無奈之間,隻得冷冷一笑道:
“若果如此,慧覺倒是當謝主上隆恩了!”
德安見她也不行禮謝恩,心下也知她再無意做些表面文章,更無意再應付,便也冷冷一笑道:
“法師明白最好。這等恩德,可千萬别辜負了才是。
否則,豈非枉費了明空法師一番情誼?
……方才法師爲了見你,可是險些連主上都惹怒了呢!”
一番言論,卻得慧覺又驚又喜:
驚的是想不到媚娘竟然對自己如此用心用意,一番信任。
喜的是如此一來,自己在宮中,便等同是有了一個最有力的耳目,未來自是不愁大事不成。
于是心下一定,反而淡然起來:
“既然如此,那還勞公公代爲感謝明空法師一番惦念才是。”
言畢,便也再不理,隻轉身向着裏面。
德安在她背後,冷冷哼了一聲,這才甩了拂塵,大搖大擺轉身離開——
隻是他的唇邊,卻與同樣背對着自己的慧覺一樣,帶着微笑。
……
片刻之後。
媚娘正半倚在榻上,一邊守着安睡的李治,一邊替他揉搓着額頭,猛可裏見德安回來,便輕聲道:
“如何?
她可信了?”
“哪有能不信的?”
德安便笑吟吟輕聲道:
“一切可如武姐姐所預料的一般着着不差半兒。德安去時,她正更替了衣裳,預備着往姐姐這裏來呢!
一見德安出現,立時便是沉了臉,不過一聽德安姐姐一心地想着她,立時又穩了下來,乖乖地呆着不動了。”
媚娘聞言,也是松了口氣道:
“這便好……
我回宮之後,别的都好,隻是這個陳碩貞,卻是不得不好生地圈進籠子裏看着……”
德安卻不以爲然道:
“姐姐是不是太過慮了?
她一個女人家,一無權二無勢,怎麽就能像姐姐口裏的那樣,搖動主上的根本呢?”
媚娘卻搖頭笑道:
“你這話得就差了……
我也是個女子啊!可是長孫太尉不還是跟防賊似的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