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勇猛,當世可與敬德比者,唯有舊年秦叔寶。
臣可句心中多年之語,若論這大唐淩煙閣中二十四公,居功論德,當居首位者,則非此二公不爲也。
若敬德肯出,叔寶在世,則大唐安定,無需他人也。
此是謂舊年前高祖皇帝與先帝,皆曾于軍中撫其二人之背,大歎之爲大唐雙龍,可鎮天地之意也。
然歎之敬德忠于先帝,竟成其疾,一生真可謂是生爲先帝,死亦爲先帝。是故隻怕主上是用不得他。
——他卻不若契苾将軍,雖同樣忠于先帝,契苾将軍卻是忠于先帝一切,便是先帝遺命着其留忠于主上,契苾将軍也必是死而後已。
可敬德卻是個癡敬德,如那傻叔寶一般,爲了先帝,便是死代受污,也是不肯松口的。”
一壁,一壁便落下淚來。
李治見他落淚,又見他眼淚之中,似有淡淡血色,心知必是舊年傷痛引至。于是急慰之,又着令明安去取了大秦貢得之藥膏來立時塗抹,便見淚中血色漸止,心中甚是寬慰,便将這原本便是預備着賞了他的藥膏全數取出,着明安立時送與江夏王府上,又将這藥膏好處與他聽,又明此物早是爲他預備雲雲。
李道宗見李治如此心懷恤體,更是感激,便再謝主恩。
李治見他安穩,便再歎問道:
“既然王叔這尉遲将軍是斷然不肯再出山門,那便罷了。倒是有一事,朕又聽着王叔起這胡國公(秦瓊)之事……
王叔,當年北門之事,卻是遠不可及,父皇也是引爲心中之痛,斷不容宮中諸人告知于朕。
可是眼下父皇殡天,靈位安葬之事,卻少不得與此事有些瓜葛——
畢竟依禮依例,父皇靈左靈右,都當再奉二員大将爲中侍,前則以鎮國大将軍以引,以示護衛引導之意。隻是父皇生前良将衆多,這鎮國大将軍麽,倒還好,隻要将衛國公靈葬于父皇昭陵之前,便可起引。
可是左右二員護衛大将軍,卻是難住了朕——
畢竟之前父皇殡天之時,曾當着朕與尉遲将軍之面,拉着尉遲将軍之手再三叮咛朕,道待來日尉遲将軍百年之後,則當下诏将其靈寝移于昭陵父皇靈寝之右,母後之側,以示護衛之意。可是這左側護衛将軍,朕卻再不及聽得父皇所言……
以王叔之見,這胡國公可爲此位麽?朕曾聽得舊年人道,北門事變之後,父皇心中不安,結果便是這尉遲将軍與胡國公守了前門,這才安得帝寝的……
若果可爲,那朕自當以其立之。”
李道宗聞得舊年之事,一時間臉上變色,怔怔地似又想起當年玄武門外那場紛變之事,良久才輕輕道:
“起來,事情也是過去了這麽些年,先帝也是再三地痛悔其事。
既然今日主上見問,那臣也不必再多做隐瞞。
其實當年胡國公雖然多有傷疾,卻非命可至死。之所以他對外人稱自己多年舊傷,流血數斛,實則是個場面話兒……
唉!來去,他也是爲了先帝才走了這條絕路。”
李治一怔,急忙問道:
“究竟何事?”
李道宗看看左右,李治會意,便着左右退下,隻留王德、瑞安、德安三人在殿中侍奉,李道宗這才開口歎道:
“當年舊事,本也不當再提,隻是想一想,胡國公這等忠義,當真可感天動地,無論如何也應當讓天下人知曉,最重要是讓主上明白……
唉!
其實當年,胡國公雖多有病症不假,卻非藥石無用。之所以早逝,卻是因爲他病後一心求死,再不肯用藥之故。”
李治一怔:
“何以如此?”
李道宗卻搖頭,看了看同樣露出些不忍之色的王德道:
“王公公跟着先帝日子卻是比老臣長,内情也更清楚些,還是王公公,比較好。”
李治便看向王德。
王德毫不猶豫便道:
“此事論起來,早該叫主上知道了,隻是老奴竟是想不起來。是老奴的不是。
其實當年胡國公一心求死,卻是與如今鄂國公一心求方士之術卻是一個道理,皆是因爲先帝之故。
當年先帝北門之事,主上也是知曉的。自跟着先帝,主上可比咱們更清楚,先帝心中對此事,抱着多少痛悔與傷恨。
唉……
論起來,當年雖然先帝未曾親手誅殺那建成與元吉,可到底是他親眼見着他們死去的。心裏總是傷痛。
而這親手誅殺二人的,正是這胡國公與鄂國公二位。二位又是極忠于先帝的,眼見先帝如此,哪裏能夠不替先帝憂心呢?
所以胡國公才早早就自絕藥石,有病也不肯醫治,自求死路,以期着先帝之心痛,能夠稍稍痊慰一些。”
李治聞言,當下一驚:
“你他是……”
王德頭,黯然道:
“胡國公忠義過人,又是個極爲心細的,當年這等事,竟然是連先帝也瞞個了透徹。若非後來早知其心,與之又是結義兄弟的鄂國公漏了嘴,隻怕武德六年過不遠,胡國公便要走了。
隻可惜,雖然先帝知其事,又是大加撫慰,又是常常召入宮中明令暗禁,可到底還是沒有敵得過胡國公自己的求死之心……”
李治黯然含淚:
“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這等高義之士……那尉遲将軍呢?”
王德看了看李道宗,李道宗歎氣道:
“尉遲将軍一生勇猛,真真正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卻惟獨敬畏這義兄弟胡國公與先帝二人。當年胡國公将去之前,眼見着先帝恸悲難忍,也知道自己一番事,卻是會錯了先帝之心,便力勸尉遲将軍,萬不可再走錯了他這條路。
還曾語告其之道:
咱們這一條性命,自當是留與君上的。
後來又是先帝再三下令,這尉遲将軍才算熄了這求死之心。隻是奈何他當真是直心直眼,再無他思,每每見着先帝傷痛,都會自責,最後竟引以退職。
先帝初時因着胡國公的先例,每逢思及北門之事時,隻要有尉遲将軍在,便總是強顔歡笑,以爲能夠瞞得過他……
可奈何這尉遲将軍一生粗勇不細,卻唯獨于先帝與其義兄家人之事上,看得格外清楚。他既心知先帝有心遮掩,不教他知,是爲保他性命,他便也一如既往,忠于先帝。
不但沒有求死,反而去學什麽方術秘術,以求能夠得了些長生藥,等先帝靈歸之後,替先帝做個千年守靈人,與義兄胡國公,同享兄弟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