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治興起,乃問:
“你爲何不願?朕聽聞皇後一家,待你也算不薄。”
阿莫沉吟良久,才輕輕道:
“若論恩德,卻是不薄。
可阿莫乃家中獨子,又未得一男半女,以傳香火。家中更有八十老父老母,病弱無人贍養……
阿莫如今一入宮中,父母無養,香火已斷,再不得複也!”
李治聞言,也是頗動容,便道:
“朕聞你言,卻是有些文章在腹内的。怎麽不好好向主家情?”
“了又有何用?主家固然要骥恩索報,阿莫也隻能生應下來——
隻恨阿莫學了些禮制,抛不得這份良心罷了。”
阿莫一番言語,卻是凄涼,李治也是不忍,便當下借口孫思邈如今獨自一人居于鴻廬之内,雖然弟子衆多,卻是不善飲食。聞得阿莫父母舊爲膳廚,便着令其可入鴻雁廬,以顧其食。又頗加賞賜,又多以勸慰,更言道日後必當爲之尋得親緣,以嗣其後。
阿莫聞言,便知李治之意,卻是爲了讓父母得近藥聖,以理其疾。一番親厚之意,如何是那涼薄主家可比得?更莫提自入宮以來,如此三番勞心苦力,卻隻不過是誇獎數次,賜了兩段雜色粗布的王皇後了。
當下狂喜,更是痛哭謝恩,心中立誓爲李治盡忠,便是萬死亦不辭。
永徽元年二月初二。
今日正是春龍節,依着規例,太極宮中輩位最高之女子當入寺中以身代爲祭禮。
而這太極宮中今日位高者,是爲王皇後,然輩位最高者,卻是先帝太妃徐惠。
王皇後心知若徐惠行祭,必然是要選感業寺,自己論資排輩,雖貴爲國母,卻輩分不高于徐惠,是故隻能依孝禮從之。
一來想着若自己也同去,難免二人無甚言語;二來也是不願因自己前往感業寺之事,誘得李治又起興念,便遂推了借口,隻自己身體不适,請擇一妃嫔代爲行之。
李治聞言,倒也樂得她與媚娘不得相見,徐惠更是早就巴着能與妹妹素琴一道出宮,去見一見媚娘。
于是李治便着旨,當以孝爲先,以徐婕妤伴徐太妃,從行感業寺。
王皇後聞言,雖然以爲徐婕妤非四妃之屬,以其代己頗有折貴之意,心中不滿。然爲得李治歡喜故,也隻得強忍下心。
隻是憐奴看出主人心思,便着意吩咐着内侍省裏,既然隻是一個太妃伴着婕妤出駕,那便不當太過奢華,免得惹陛下龍怒。
可惜憐奴自以爲是,以爲自己一朝身爲尚宮,這宮中諸事,便是她一言而從之。卻不知論起來,這内侍省裏大大事務,還是王德得算。
是故那些太監們爲了讨王德的歡喜,将此事加油添醋地與王德聽後,便惱得王德冷笑連連,直咬牙道:
“好個自以爲是的賤婢!
路還未走得穩當呢,就想欺到主子頭上了!真真是作死呢!”
于是一轉身,便着那些監趁着李治得了感業寺中媚娘的密信,回報一切安好,心中正舒爽着的時候,将此事報與李治知曉。
監們一向是多受王德照顧,自然知曉王德向來瞧着這皇後宮中人不上眼,加之也都是在宮裏多少年的,透明透精,哪裏不明白王德讓他們這麽做,明擺着便是給本就不喜歡王皇後的李治一個找麻煩的理兒?
于是便着意地将事态又得嚴重了許多,有個監因爲挨了憐奴兩句不好聽的,心裏存着些氣兒,竟然還在來之前,事先編好了口風,引着左右伴子一同作證,那憐奴還有無故責罰自己的罪頭。
李治本來正歡喜着,初聞得此言,也是頗爲猶豫——畢竟昨日聞得王皇後一番以夫爲貴的言論,又是百般委屈,他心裏也不是不内疚的。
可奈何終究積怨已深,又因着那個監又着着地亮出了身上傷痕,又添油加醋道:
“那憐奴姑姑可當真是話難聽了,竟然還咱們這些監,也不過是宮裏的奴才,沒經過大家氏族的調教,當真是不開眼面的……”
這監雖然沒有得過特意調教,可這幾句話卻着着地到了李治的痛處,當下便見李治臉色一沉道:
“她當真這麽了?”
那監本意隻是信口幾句,圖着讓李治記上這麽一筆的——他可不敢自以爲李治會爲了他,能去罰憐奴去。到底憐奴是皇後娘家仆,輕易也是罰不得的。
便是李治再不喜皇後,可看在皇後娘家面子上會饒恕憐奴這個理兒,他還是懂得。
是以他本以爲自己這番話兒,最多也隻是想着李治心裏存上這麽一記,待日後發落憐奴時能出口氣……
卻萬不曾想,幾句無心的話兒,卻引得李治動了怒,當下吓得立時噤聲,隻是呆呆地看着王德。
王德見狀,也不急不徐道:
“主上,其實此事,若辯真假倒也不難,隻需将那憐奴喚來,一對便知。”
李治卻冷笑道:
“她來,她來又怎肯低頭?隻一味地學着她那個主人,自以爲出身高貴,便調教奴才也是無錯的!”
王德聞言,便知李治已然信了那監的話兒,于是暗暗地看了那監一眼。
那監倒也是個有膽識的,雖然到底不明白爲何李治會信了自己,可他卻看得出,李治這是存了心氣兒了,想着自王皇後登基後,賞賜的份例少便不罷,連那憐奴也是不少頤聲指氣,給大家氣受,一時邪火也是攻了心,便大膽道:
“陛下明見!當時咱們這些監們也是因着宮規有制,勸了兩句的,可是憐奴姑姑隻是一味冷笑,便是到了陛下眼前,也是這般,再不改口的。
還……”
“還什麽?”
李治冷冷一哼,問道。
監便頭也不敢擡,提着心膽道:
“她還,到底這宮中……宮中還是少了些像皇後娘娘這樣明理知守的主子,也不知……也不知人們之前的主子,是怎麽調教人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