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泰觀之,面色大變,待行分辯時,卻被李治喝令左右,立時拿下斬首示衆。
一時間此事傳來,朝中諸臣皆大駭。長孫無忌更脫冠戴素,親至太極殿外跪請李治罷其官職。然李治不允,更手書一旨,其中頗言道:
君臣之貴,貴在知心。元舅既有血脈之同,又有扶位之功,何來罪也?此番人行事,朕不念,亦望元舅切務以此爲由,罷政求逍遙自在而棄甥與大唐百姓于後也。今永徽之政,百姓微安,且有人竊言似得貞觀遺華。其實皆因朕尚不昩性明,可以弟子禮尊元舅與諸臣,更可恭己聽諸臣,故得此安……
雲雲,一衆切切言辭,當真使得長孫無忌閱之後淚流滿面,痛感其心。李治又親出而扶之慰之,諸臣更是一力勸慰之,這才打消了長孫無忌罷官求去,以免其禍的心思。
然而此事一出,關隴一系與氏族一派,卻又是陷入一片水深之局。朝堂之上,兩派漸有紛争之起。
永徽元年正月二十五日。
感業寺。
祭宸禮。
今日祭宸禮(就是祭拜保佑宮殿平安的神,據也是現代臘月二十三祭竈的前習),依禮依律,都是天子李治帶着皇後以及諸宮各位娘娘前來拜祭。
是以一大早,寺中上上下下便忙碌了起來。
唯一一個不忙的,便是明空。
早早兒得了消息,她倒也不願意被那王皇後與諸位妃嫔瞧見自己行藏,是以便着了玉如玉明二姐妹,自己主動向着心慧請了命,去後山林中汲取竹葉新露,以爲來日密貯,煮茶之用。
心慧本來正要開口呢,聞得她這般自己請命,倒也是頗爲滿意,立時便準了。
于是明空帶着玉如玉明二女,一支扁擔挑了兩口泥陶壇,向着後山竹林而去。
這幾日出了九寒,天氣倒是漸漸暖了起來。竹林中一些未及化完的雪水蒸騰一遍再夜裏遇上些涼氣兒,倒是化了極好的新露出來。
不多時,明空手中的壇便幾近裝滿,于是急忙取了幹荷葉封好,再交與玉明拍上膠泥密實了。這才取了另外一口壇來,繼續取水。
“姑娘,玉明不明白。”
突然之間,蹲在地上仔細地封着壇口的玉明便發了話兒:
“姑娘明知主上想念,也知主上今日要來,爲何要避開呢?就因爲一個王氏麽?
若果如此,那姑娘倒是大可不必——畢竟主上好心思,也是好手段,再不會叫她得見姑娘面兒的。
再,此番宸祭,依禮徐太妃也是要前來的。難道姑娘也不想見一見徐太妃麽?”
明空一邊看着玉如半跪于地,雙手高高将泥陶壇奉在自己面前,一邊伸手心捏了一片竹葉,慢慢引向壇口,輕輕抖動兩下,那晶瑩剔透的露珠便滾落入壇中。
如是三四次,她才慢慢開口道:
“惠兒今日不會前來。畢竟算起來,此番宮中來的,除去主上,便是各宮當朝的娘娘。她一位前朝太妃來……”
明空停了停口,才輕輕道:
“若是韋太妃、燕太妃二位還在宮中與她做伴一同前來,倒也無妨。可如今終究是已然換了代,她一個年輕太妃跟着前來,始終不習慣,所以不會來。
至于主上那裏……
他也不會來見我的。”
明空此言,卻叫玉明不以爲然:
“怎麽會呢?主上每次來寺裏,都是必然要見姑娘您的。姑娘是不是也太妄自菲薄了?”
“我非自視過低。”
明空又帶着玉如取了一棵竹子上的露珠,這才淡淡一笑道:
“而是我明白,王皇後之所以召得那些新妃入宮,目的便是在于替她看緊了主上,不叫主上再把心思分到别處……
無論這個别處是我這兒,還是蕭淑妃那裏。
所以今日寺中,你瞧着罷!必然有一番好鬥。想必主上心中也清楚這一。
是以我想,他也是不願意我看着這樣場景的。
再了,我也是當真不想看見這樣事情……
本身要煩的事情已然夠多了,何必再自去找煩惱呢?”
明空一身皂色海青,纖纖玉手中拉着一叢翠青竹葉,身姿曼妙,又是露出來的手臉雪白如玉,在這一片翠綠之中,竟然顯得如玉般溫潤美麗,直教玉明也看得呆了。不由應和着她,默默頭。
明空卻是沒錯。
此刻感業寺内主殿中,卻是一番暗流湧動之勢。
李治龍駕初至,便因還念着母親長孫皇後靈位之事,先行走去寺後供奉着長孫皇後靈位的殿中去進香。而因着這是初一次王皇後前來,也便殷殷勤勤地跟了去,一同進香。
蕭淑妃見狀,自然不肯落後,于是便借着這個機會,上前請了李治的準,嬌嬌弱弱地道:
“妾有請主上,準素節等幾個孩子,一同前往祭拜皇祖母。”
李治聞言,心中覺得頗爲意動,玉鳳一般眼明,又立時将平素最受李治喜愛的素節抱了上前來見李治。
一見父皇,年幼的李素節便立時叫着嚷着要抱。雖然不喜蕭淑妃,可是看着粉妝玉砌的愛子,李治也是難免松了臉,含笑頭,伸手抱了素節在懷中,先逗了他歡笑才道:
“好!既然素節也要見皇祖母,那便一同去見!”
此言一出,從東宮承徽,因其出身不低,又有子上金傍身而進身九嫔之首正二品昭儀的楊明珠立時便也笑着讓近身侍女儀華抱了孩子,随着自己一同上前,同求恩典。
連從東宮昭訓進位爲九嫔之五修容的劉氏,也難得地抱了陳王李忠上前,同請李治恩典。
李治見狀,心中也是感慨萬端——想當年自己如這些孩子一般守在母後身側時,何曾想得到,如今的自己,竟然也是兒女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