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卻全然不顧忌,隻是淡淡道:
“可笑當時爲父太自以爲是,當真以爲宮中禁地,咱們這些朱衣衛也是可以來去自如——
根本不曾料到,朱衣衛還未進宮,爲父的計策初初定下,先帝便已然知情,并且有意阻止。
最後還是因爲先帝猶豫,與房相商議之時,經房相力谏,這才默許影衛相助朱衣衛,入玉華宮行刺……
此事直到爲父去見房相最後一面時,才知道真相——
沖兒,你現在當知,那感業寺于咱們大唐來,卻是個什麽地方了罷?”
長孫沖長出口氣,頭道:
“父親放心,兒自然會心。隻是兒不明白。既然感業寺如此緊要,爲何主上還要将武媚娘送入其内?”
長孫無忌卻淡淡一笑:
“主上機慧,武媚娘更是聰明。他們都知道,若是武媚娘入了這諸家耳目所在的感業寺,便等同于将她置于咱們監護之下。這樣一來,無疑便保證她再不得見主上。
而也唯有如此,咱們才會停止對她的追殺……
了一百遍,當初先帝遺诏根本沒有叫武媚娘入寺之事,她自己求入感業寺,卻是圖一個保全性命。
而主上……
也隻能主上當真是對此女動了真情,竟然甘願将她置于此地。”
長孫沖半晌無言,良久才道:
“那父親,眼下那武媚娘……”
“無妨。隻要在感業寺,她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是無可使用——隻是萬萬不可教她與主上見面,舊情複熾。
更是要心那宮中諸女與之接觸。明白麽?”
長孫沖又一怔:
“父親不得主上見面,這兒明白。可爲何連宮中諸女也要提防?”
長孫無忌冷冷一笑:
“眼下後宮形勢發展暧昧不明,誰都保不得這些女人會不會像當年咱們爲了保住還是晉王的主上一般,再想着弄一個主上絕對會喜歡的女子入宮,以做助力。
女人蠢起來,當真是蠢到能壞大事的。”
長孫沖明白,于是便頭道:
“兒明白,兒這便去辦——那寺中王蕭二派勢力,來也是極易清理。隻是不知父親還有什麽吩咐?”
長孫無忌想了一想,卻又道:
“還有那高陽與韓王的人馬,想個法子,也給清出寺去。記得,莫留半痕迹!”
“是!”
……
貞觀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
長安。
禁苑。
感業寺。
明空卻是被一陣尖叫驚呼聲給吵醒的。
披衣而起,她遲疑不定地看着被雪光映得明亮的窗外,又看了看身邊同樣不安的慧覺與慧甯:“不知怎麽了?叫得這般糁人。”
慧覺膽子終究大些,便更了衣裳,出門去看。
慧甯隻是一味躲在榻上不起——這些日子雪大,加之長老們都被請去長孫太尉府上,替方才出世的公子祈福,是以寺裏倒也無事。
難得睡個懶覺,卻被驚醒——這滋味當真不好。
“誰知道?不定又是什麽人給跌進寺後那水塘裏了——這般雪大路滑的,保不齊又是如此。”
明空聞言便皺眉:
“又?怎麽這塘裏常常有人失足落水麽?”
“聽師姐們,寺成之日至今,死在那裏面的女子可不止是一個兩個了。”
慧甯打着呵欠正抖着,便見慧覺掀開風雪隔簾入内,手上還提了好大一隻桶子。
明空見狀,急忙上前幫着她放下。
慧覺先笑道:
“方才去水塘路上,卻遇到帳事房的慧如慧明二位師姐。她見我這般急,便問我做什麽。一聽我是去看一看,卻緊忙拉了我,不叫我去。人都泡發了,看着當真糁冷得慌。
我開句玩笑糁冷便糁冷。橫豎這幾日屋裏少炭沒火的,也暖不起來。結果二位師姐便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桶上好的銀炭來與咱們……
你這可不是福氣大麽?”
明空見她明知死了人,卻還依然這般談笑自若,不由訝然,目光便直盯着她。
慧覺見明空這般盯着自己,不由訝然道:
“明空你是怎麽了?這般看着我?”
明空定了定神,卻淡淡一笑道:
“隻是想不到師叔這般不怕事。”
慧覺聞言會意,乃笑道:
“我哪裏是不怕事,隻不過見多了這種事情而已。”
一壁,一壁便去取了銀炭來添着。
明空聞言便訝然:
“師叔多見過?”
慧覺頭道:
“你也知道我家鄉卻不是這裏的。在我們那兒,早些年可不斷地有些山匪滋擾。殺人越貨已然是平常事。比這更慘的,卻是還有得多呢!”
明空聽得心中一緊:
“更慘的?”
慧覺看了一看她,這才放下手中火鉗,一任火光照得臉生痛,這才道:
“我們村裏有個漂亮的女子,被山匪頭子看上了,便要納走爲妾。可是這女子一來不肯委身于匪,二來也不願與家人仳離,便硬生生拒了。結果……”
慧覺垂下頭,半晌才道:
“結果那些山匪便是半夜三更時,潛入村中,先将這一家子人綁了起來,跪在堂中。再當着他們的面兒,一隊山匪将這個女子……輪番蹂躏一度。
然後又當着這個已然近瘋狂的女子面,将其一家屠淨殺光。又砍下一家人的頭顱挂在她家門上。這才扔了女子離開……”
明空聽得心中一緊,寒聲道:
“難道……難道她還……”
“還活着。”
慧覺頭,淡淡道:
“她瘋了,可還活着。那些山匪們還三不五時地會下山來,常常當了許多人的面兒,就這麽将她蹂躏一番再走……
有一年她有了身孕,那些喪盡天良的,竟然還将她生生暴打一頓,直到落了胎才肯放過。
唉,起來她也是個苦命的。”
明空住了口,良久才輕輕道:
“那你呢?師叔,你可有想過要幫她一把?”
慧覺訝然地看着明空,良久才道:
“當然有。但凡女子,哪裏能見得這般慘事?所以我便于前些年離家時,設法将她也帶了出來。然後安置在長安城外的寺院裏——雖然比不得這感業寺是皇家寺院,可她好歹是有了個去處。”
明空聽得不忍,良久才道:
“卻不知是哪一座寺院?”
“你問這個做什麽?”
慧覺這才好奇地問。
明空面露不忍之色道:
“到底,總是同爲女子,又是同樣身爲出家人。若是能相助一把,也是好的。”
慧覺這才歎道:
“你倒是個好心人——她在城外一座叫平沙寺的廟裏。那裏的住持方丈好歹是我同鄉,也算能夠相留的唯一去處了。”
明空默默記下,這才又問道:
“卻不知今日寺中那些人,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