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确是事務衆多,是以也隻不過得片刻空隙,來看一看你……想不到你還沒睡,嘴裏還在念着我……
唉……難怪我坐在太極殿裏,都覺得心跳如雷,耳中發癢……
原來是你念得。”
媚娘當真是被臊得耳根通紅,便立時羞惱道:
“你們商量好了的是不是?惠兒剛臊氣我一排子,你現下來卻也來……
嫌我念得耳朵癢,那下次我再不念了便是……”
她言未盡,便被李治堵了口——自然,李治是不會用手的。
……
片刻溫存之後,李治還是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月中将過,許多文書政事,還需得他來親自批閱。
看着他疲憊不堪的表情,媚娘當真是心疼不已,隻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治見她如此,已然是心感甚慰,于是又一陣好言相慰:
“不過是這幾日忙一些,過了這幾日,便又是空下來好一段日子。”
媚娘何嘗不知?
然而知道歸知道,心疼還是會有。于是默默頭,依依不舍地送李治直出殿外,又吩咐着等候在殿外的德安好生照顧着些兒,這才依門而立,目送李治離開。
怅然一聲長歎,媚娘隻覺自己竟如深閨怨婦一般,不憂隐隐煩憂:
眼下自己便已然對李治如此依賴,日後若果爲其妃,那三五日方才得見一面的痛苦,她哪裏忍受得了?
瑞安立在一側,見她面露煩惱,便輕輕問道:
“武姐姐,你在煩些什麽?”
媚娘與瑞安名爲主仆,實則有姐弟情份,于是便輕輕一歎道:
“我隻是想到,眼下我……我便已是這般舍他不得,那日後……
又該是如何?”
瑞安立時會意,便道:
“武姐姐是多慮了,日後主上必然是以武姐姐爲要的。姐姐也當知道,那些個人對主上而言,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媚娘卻不語,良久才輕輕歎道:
“我當然知道這些。隻是瑞安啊!知道歸知道,能夠接受這般事态與否,卻是另外一回事……”
瑞安不解:
“武姐姐?”
媚娘搖頭,半晌才道:
“瑞安,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原來我對付那太子妃,卻不是爲了惠兒報仇那麽簡單,也不隻是因爲當初,她母族曾幾次欲置我于死地之故……
原來……”
媚娘苦苦一笑:
“原來我最怨恨好的,卻是她擁有我最渴望的東西——
治郎的正妻之位,長伴治郎身側……
原來我是在嫉妒她。”
瑞安想了一想,卻不以爲然道:
“武姐姐嫉妒怨恨,這瑞安不知當與不當。
可是姐姐她擁有姐姐最渴望的東西……
這句話,瑞安卻以爲不當從姐姐口中出。”
媚娘看着瑞安。
瑞安緩緩道:
“當年她是如何入宮爲主上之元妃的,咱們都清楚。
武姐姐,你可曾想過,不是她擁有你最渴望的東西,所以你怨恨她……
根本便是她占了原本就當是你的東西,你才會怨恨她呢?”
媚娘一時結舌不能言語,意念似有動搖。
不過她究竟還是清楚是非黑白的,于是淡淡道:
“瑞安,我知道你待我極好。不過這一事上,孰是孰非,我卻也清楚——
無論前事如何,自治郎答應娶她那一日起,我若有意于治郎正妻之位,那便是我的妄想,卻非她的不是。”
瑞安聞言,以爲她又要退縮,于是急道:
“難道武姐姐還要……”
“瑞安,正因爲我明白這是妄想,我才會清楚自己若想将這妄想變爲現實,需要付出多少代價與後果。
日後,我又會如何于心不安……”
媚娘輕輕一笑,神采奕奕:
“我知道,瑞安。我知道一旦我有了這樣的妄想,一旦我有了這般打算,那周遭人等知曉,會如何看我。我自己又會如何的良心不安。
我也明白,若是咱們扭轉言論,将王氏成是借勢逼婚的世家女子,那日後一旦得伴于治郎身側時,對我,這會是多麽的有利。
可瑞安,若我當真依着這般心事去行事,自己便必然先覺内有虧于良知。
我可以任天下人辱罵,卻不願虧于自己良知——
所以,以後你切莫再這般。
我若能得治郎獨寵,那便是我的本事。若我不能得治郎獨寵,那便是我的無能。
她這正妻之位,我若能得,便是天下人我是狐媚妖婦也無妨。
若我不能得,那天下人笑我不自量力也可以……
隻要我們二人自己心裏明白究竟是如何便好——”
瑞安不解又不滿:
“武姐姐這卻是爲何?”
媚娘妩媚一笑:
“因爲若要最終赢得一個人,那你便必須要讓她自覺有愧于你。這樣一來,她便永遠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來。
而她一旦爲你的氣勢所壓,那她便是有萬種本勢千般智計,也是終究會輸在你手裏。
人最難過的,始終是自己那一關。”
瑞安聽得啞口無言:
因爲想讓别人永遠低自己一頭,而甘願放棄原本于自己有利的言論之勢?
這般心思,也隻有媚娘才能做得出。
不知爲何,原本瑞安應當笑勸媚娘這般卻是犯傻的……
可此刻,他卻隻覺得自己面前,立着一座巍巍高山。
良久,他才輕輕道:
“那……武姐姐,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媚娘想了一想,搖頭道:
“眼下還沒想出來……還是靜觀其變爲妙。”
瑞安想了想,也是頭:
“可不是?我這也是問得傻了。
以東宮那些人的性兒,哪裏還能這般輕易便安生?
咱們隻要等着看她們出岔子,到時一并發作便是了。”
媚娘默默頭,長歎一聲,想再些什麽,卻終究無言,自轉回殿内休息去了。
……
貞觀二十三年九月十九日夜。
太極宮。
東宮。
宜春宮。
今日卻是蕭良娣芳誔,于是便早早着人去請了李治前來欲行大慶一番。
然而正在殿中喜氣洋洋地張羅着操辦的蕭良娣不多時,便看到玉鳳面有苦色地走了進來,于是心中一沉:
“陛下呢?怎麽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