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護……與愛敬麽?一字之差,當真是道盡朕眼前之勢……隻是朕不明白,李公爲何提起媚……提起武才人?”
李治口誤,心中一凜,然見李績似無所覺,心中暗暗警惕。
李績卻道:
“臣之所以武才人必然會提主上,也是希望主上能夠明白。如主上所言,武才人終究一介深宮婦人,又有前事爲鑒,眼下實在不宜再被扯進這般事中……
主上,武才人可用,然她究竟爲朝中諸臣所忌,又曾有流言傳于世間……主上,日後與武才人相商之時,還得萬分心爲要。”
李治這才明白,原來李績來去,還是想着提自己心——心中感激,便再三謝過。又心悅誠服道:
“那以李公之見,眼下便得由那荊王入公之位?”
李績頭:
“不便要封他爲公,隻怕也要給禇相一個名封……到底,今日最難堪的不是别人,正是禇相。若不加以撫慰,隻怕會傷他的心。”
李治頭,想了一想便道:
“到底是朕的不是——隻顧着想豐自己羽翼,卻将一衆朝臣都扯了進來。舅舅他們雖然恃權傲主,可到底是忠于大唐的。朕當好生安慰……
那便同旨共傳,着進禇遂良爲河南縣公,加實封。李公以爲如何?”
李績想了一想,頭稱是,又道:
“不過若加禇相之實封,那隻怕荊王也要加一加實封了。”
李治冷冷一笑:
“到底,他也是朕的六叔——既然知道他将來終究不好,那讓他得些實惠也無妨。便加實封,至通前一千二……不,一千五百戶!”
李績聞之微愕:
“主上,眼下諸王實封最多不過一千二,如此重封,是否不合?”
李治淡淡一笑:
“正是榮寵極盛,他才會明白,誰才能與他富貴。若他還不滿足,依舊貪婪……那待來日終結之時,朕也無愧于天地,更不違于孝悌之道,出師有名。
李公,你覺如何?”
李績心中立時了然,此乃李治捧殺之意。不由又驚又佩——若此旨一下,隻怕滿朝文武隻會更會堅信李治是個寬懷大度之主,而且也會将那荊王放在一個危如累卵之處境上……
一思及此,李績忽然頓覺自己再無他念,隻求能再立些戰功了……于是便恭手大禮:
“主上英明!”
李治含笑頭,着其退下,又令王德傳旨。
……
貞觀二十三年七月十六,李治着當朝進禇遂良爲河南縣公,又賜實封五百戶。同日進荊王元景爲司徒,實封更加至一千五百戶。
旨意一傳,滿朝皆驚。長孫無忌憂之,然聞得乃李績進言,方悟此爲李績所獻捧殺之計,心中大安。然終究因憂李績勢大。
恰此時邊事再起,李績自請出征,李治大喜,着準。長孫無忌這才心中暗松。
……
是夜。
雲澤殿。
媚娘寝殿之中。
李治悄然入殿,問了瑞安媚娘日間起居如何,進食藥膳可香之後,便着其與德安一同守在殿外。
自己卻慢慢行至媚娘榻前,看着沉睡的媚娘一隻手臂在外露着,心中微疼,伸手替她蓋好了絲被,這才生怕驚動了她,心翼翼坐下,癡癡地看着她。
些許時日不見,她竟又瘦了些……真是,爲何總教他這般放心不下?隻知替他擔憂,卻不知他更憂她爲甚麽?
柔情如針微刺之痛,李治卻覺痛中有樂。
足足一個時辰過去,德安輕輕步入其内請了他離開。
他才輕輕歎息一聲示意德安殿外先行淨道,這才伸出手來,戀戀不舍輕輕撫過其頰,又見她睡得不甚安穩,便俯下身去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了一吻。
這一吻,一股幽香細細入鼻,李治立時隻覺胸中氣血翻湧,欲念初升——到底,他也是個血性男兒,眼前這女子,更是他一生至愛啊!
迷蒙之中,他竟難以自持,出息漸粗,入氣微亂。
不過立時,他便回過神來,一驚之下急忙起身退出帳中。遠遠看着媚娘,帶着些渴望,也帶着些憂傷。
長長歎了一聲,他掙紮片刻,終究還是放下绮念,轉身怅然離去。
在他轉身之後,榻上原本睡得香甜的媚娘,緩緩睜開一雙明媚鳳眼,流下兩道清淚。一隻手,也在他離殿之後,輕輕撫上額頭被他吻過的地方,心中酸甜痛澀百味俱陳……
一時,她竟驚覺,自己竟有些不舍……
不舍于他的離開,不舍于……
不舍于他竟沒有……
媚娘一驚,匆忙轉了心思,隻閉了眼強行睡下。
隻是心中情思已起,又如何能平?
貞觀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九。
夜。
濮王府。
青雀看過了青河遞來的密件,淡淡一笑丢在一邊不再理會。
青河卻是老大怨氣無處撒,一個勁兒地嘴裏埋怨:
“這今上也太過了罷?殿下您爲了他費了多少心血籌謀多少事業?他倒好,現在過了河,便要拆了殿下您這座橋……”
“青河!”
青雀不喜聽得身邊人議論李治,當下便沉了臉低喝。青河立刻閉了嘴,半晌才不滿道:
“殿下,青河這也是覺得爲您不值啊!”
青雀何嘗不知?隻得長歎一聲道:
“你呀……還,不懂這些事也不奇怪。”
青河卻哼哼着:
“殿下,青河不笨,何況跟着殿下,什麽大風大雨的沒見過?這等人心,也是看透了的!”
青雀卻隻是好笑,搖頭道:
“你這子,當真是跟當年的本王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且問你,你隻主上是過河拆橋,可你想過沒有,若他當真封了我爲公,那長孫太尉頭一個要難爲的是誰?”
青河一怔,想了想,似有所悟。
青雀當真是喜愛這個直性子的孩子,有心教他一教,便再問道:
“再有,若到時爲了我,主上與長孫太尉起了些沖突,你滿朝文武會向着我,還是向着我那好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