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若是他便得過去。畢竟他才是最不願四哥上位的那一個——四哥跟舅舅,還有李卿你行事皆大不同,百無禁忌,又極知機。若四哥上位,爲了朕他必然要千計百法除六叔爲快……
是以他這才想着坐收漁利。
那你又是爲何,要奉他爲公?”
李績卻淡淡一笑道:
“主上真不知臣爲何急奉荊王爲公?”
李治想了一想,似有所悟,又有些不解:
“因爲舅舅?可……”
“主上,容臣直言。既然主上欲削關隴與氏族兩派之勢,那或早或晚,終究有一日,長孫太尉之權,是也要減一減的。若果如此,最好的法子便是效法高祖皇帝,隻以三公爲虛名之位。”
李績乃道:
“不過究竟長孫太尉功在大唐,又是主上親舅。主上至時自然難以下手。然長孫太尉之權不削,關隴一系便等于無傷大體。兩相矛盾之下,主上必然爲難。
而眼下臣請立荊王,所圖之計,不過是果有那一日時,可借荊王之事,将三公之權盡皆放空——
主上,以眼下長孫太尉之勢……容臣句不太中聽的話兒,改三公之權制,卻比削太尉之權來得更容易,也更快一些。”
李治聞言動容,良久才長歎道:
“是朕的不是,竟然不解李公深意……朕當真還是年輕氣盛,思慮不周。”
李績也歎道:
“卻不是主上思慮不周……畢竟自古以來,再不曾得見這般……”
他閉口不言,隻轉道:
“不過如此一來,荊王奉公位之後,主上,朝中之勢必然有所大變。主上還當仔細留神才是。”
李治黯然,長久才道:
“朕今日卻是太過心急了。隻顧着提拔四哥,以達與李公、契苾将軍互爲助力,平衡朝堂之勢的心思,卻不曾周思詳慮。
幸得李公臨危不亂,以大智慧平定此事。李公當真乃大唐之棟梁也。”
李績含笑,真誠道:
“主上之前,誰也不配這大唐棟梁四字。主上其實思慮也頗周全,隻是究竟長孫太尉太過勢大,一時疏忽罷了。今日便不是臣,隻怕也會有他人想到主上之難,出面以解。”
李治想了一想,卻冷笑道:
“你想那許敬宗?哼!人一個,何以爲用!”
李績搖頭笑道:
“臣無能,卻也知道此人心性奸滑,雖有高才卻不可放心任用……臣所言之,另有他人。”
李治一怔:
“是誰?”
李績看了看王德與德安。
李治會意,便着二人退下,這才道:
“已無他人,李公放心言之。”
李績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道:
“昔年房相在世時,曾與臣議及朝中諸臣。評論撥,無一不精。然諸臣評完之後,房相卻了一句讓臣當時覺得頗爲刺耳的話。”
李治聞得房玄齡,便是心中一登,平靜道:
“什麽話?”
“房相……”李績看看李治,輕輕道:
“朝中諸臣,各有所長,思慮也皆可謂是周全已極。然若論格局,卻當真是無一人可爲長孫太尉之敵。
是故雖然長孫太尉片刻間爲雲霧所迷,日後必然如臣與房相本人一般,卻必是大唐棟梁。”
李治不悅:
“所以你想,要朕也多加倚重舅舅?怎麽,你覺得朕還不夠器重舅舅麽?”
李績卻搖頭道:
“主上,房相當日之語,卻不止這兩句。當時臣究竟氣盛,聽聞此言之後,便頗不以爲然,乃道:
難不成這大唐天下,除了當時先帝,長孫無忌便是再無敵手麽?
房相立時便道:非也,若論智計,還有一人可與臣、房相、長孫太尉相提并論。且更加難得的是,此人不但智計無敵,格局更是比長孫大人還要高上許多,甚至堪立于先帝,于當時還身爲太子的主上身後一步。”
李治一時間反應不及,挑眉問道:
“哦?我大唐還有這等奇才?是誰?”
李績看了看李治,輕輕道:
“臣也問了房相這句話,然後房相回道……
此人正是先帝身側的才人——
武昭。”
李治立時一驚,雙拳緊緊握住。心中反複思量之後才慢慢道:
“李公此言卻是甚奇……咱們君臣議論朝政,你卻拉扯一個女子來算什麽?”
李績默默不語,良久才看着李治,輕輕道:
“主上,雖然以主上之智計,想到立濮王爲公,以衡朝内之勢也是稀松平常。可前些日子臣觀主上心思憂亂,隻怕片刻之間卻不及想起此計……
是故,臣鬥膽猜測,主上這般定計,是有人提。
此計之妙,就妙在将朝堂之勢洞觀入微,且奇兵險招,一旦功成便立時可一改主上于朝中無可力助之人之勢,甚至是起一波三瀾之效……
然而卻也有個明顯的破綻,便是今日之所以計不成之原因——到底,還是對長孫太尉之勢之權,不夠明晰。也不夠了解荊王心性。
主上日常得諸臣相伴,又是洞觀入微,哪裏會不識此二人之心?如何此番定計如此倉促不察?臣便想到,隻怕這計雖合主上心意,卻未必是主上先定的。而那定計之人必然是個雖知朝堂之事,卻對太尉與荊王一知半解,又格局奇大之人……
縱觀朝中,若有這等與主上同智同計的人物不過三人——濮王、吳王,還有……就是那武才人。
然濮王殿下與吳王殿下若進此計,主上必定三思。隻有……
隻有武才人……”
李績不敢再。
李治瞪着他看了片刻,良久才輕輕一咳:
“的确是朕疏忽,當時隻是煩心此計,因父皇在時,武才人常侍父皇左右,是故想着她必然頗得父皇之思慮心計。于是請教……
卻漏了她終究不過是個深宮婦人之事……李公得是,是朕太過疏忽了。”
李績如何不知李治不過是在借言隐瞞?不過他本意卻也不欲理會這等事,再者此事之中,他也頗爲欣賞媚娘之意,便道:
“主上如此卻也不無錯處,且武才人此計,也确乎如先帝之風。然主上,此番功虧一篑,正是因爲主上忘記了一件事……”
李績看着李治,半晌才輕輕道:
“主上忘記了,那些臣子們的确是敬愛先帝,可是對主上……他們……他們更多的是……
是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