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長孫無忌,有奏天聽。”
李治看了看他,含笑道:
“元舅不必多禮,朕但當聞之。”
長孫無忌謝過李治,便出列而跪面李治,坦然奉圭道:
“主上英明,禇相雖有功,卻非得至偉至要,是故确然不當爲這司徒之位。三公之位,缺漏也非一時之事。且眼下主上新日初升,自當以理朝政爲要。臣以爲,此事可暫且不提。”
李治想了一想,含笑道:
“元舅此言,倒也是頗合朕意。然張卿之言,卻也不無道理。三公之位,而今僅得元舅一人操勞,朕心不忍。是故,倒是當再立一位。
隻是可惜,英國公日前固辭不受,否則今日也不必如此勞煩。”
一面一面看向李績。
李績默默無語,隻是垂着頭,看着地闆。
李治心中一沉,便知他有心避忌,不由暗生怨怼。
于是目光一轉又看向諸臣。然卻沒有一人,再開口言語。
李治咬牙,正待言時,卻忽然聞得一人請奏道:
“臣許敬宗有奏天聽!”
李治一怔,便道:
“許卿但無妨。”
諸臣訝然,便紛紛轉首看去,卻見須發灰白的許敬宗慢慢從班列之中步出,又昂昂然跪面李治,乃奉圭道:
“啓禀主上,臣以爲,我大唐朝中,良臣名相之多,至如繁星。然駿馬雖可奔千裏,卻無首不得随龍之行。
如今既複得明主,自然當再覓良輔,以助三位首輔大人,事主至恭。
而若要得此,則三公必得其二方可行。
英國公居功至偉,本當得此位,然身體不康固辭,天意如此無奈。
是故這三公之位,自當再覓天子血脈至親可成!”
許敬宗此言一出,衆臣一片嘩然,長孫無忌更是皺了皺眉。
唯李治聞言心中大喜,然卻不形于色,隻依然含了笑看着他道:
“那依許卿之意,當奉何人?”
許敬宗乃道:
“臣雖知此事必當于諸天子血脈之中,得螭(龍生九子的一種,代指與皇帝有直系血緣關系的男子)爲公。然究竟不與諸王多有親近,且此事當以天子之意爲首方可。畢竟此事事關天體,是故還請主上勞思,以示臣等!”
李治聞言,想了一想,含笑頭道:
“既然如此……
那……朕在世的這些兄弟之中,也唯有濮王可爲……隻是他……”
“主上英明!濮王不可立爲三公!”
長孫無忌立時便搶了話頭,铿锵有力道。
此言一出,頭一個吃了一驚的,便是長孫無忌自己——依禮依制,他這般打斷李治之言,都是大不敬之罪。
然而一番度量之下,也隻得咬牙硬了上去——
比起這般來,不使李泰再掌實權才是最緊要的。
李治一怔,心中便微有不滿,然終究還是體諒,乃道:
“舅舅何出此言?”
長孫無忌乃道:
“主上當知,先帝在時,便有明言,道濮王有大不道之爲。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主上萬不可因一念之仁,而使其餘灰再起啊!”
李治便含笑道:
“舅舅此言雖有道理,可終究是有些不得。王德,将濮王日前所奉之表呈與舅舅一觀。”
王德聞言,便恭身而行。
然表至長孫無忌面前,他卻并不待閱,隻是長禮至地道:
“主上感懷仁厚,寬容大量,乃大唐之福。然濮王當年之事乃大逆之罪,論之當誅。先帝仁愛,宥恕其罪,卻也明言不可再使其複起……
主上仁孝,還請以先帝之遺願爲要!”
“臣等皆請主上,以先帝之遺願爲要!”
長孫無忌一跪,諸臣便皆從之。
李治見狀,心中怒火當真是越燃越高。然而他自便是個遇亂愈定的,便依然含笑道:
“舅舅直言敢谏,實乃大唐之福。既然諸卿皆以爲此事不可爲之……那便暫且一放便可。”
長孫無忌聞得李治讓步,心中微松,起身乃謝過李治之恩,看也不看跪在一側的許、張二人,徑自入班複列。
李治見狀,便也對許張二人多加勸慰,又着其複入班列之内。
陳州刺史王仁佑見狀,便起而道:
“臣有奏!”
李治見是他,心下微煩,但依然含笑道:
“不知王卿何奏?”
王仁佑出列,乃道:
“臣以爲太尉之言甚妥,濮王确不可爲公。然三公之位有缺,也不可長久。故臣請主上準,特進先帝诰命大臣禇遂良爲司徒!”
長孫無忌聞言便是一怔,微微一思,便知這王仁佑此行不過是有意示好與關隴一派,求得支持。想一想三公之位有缺也的确不當。再者若禇遂良上位,李泰自然不得再進,便沉默不語。
朝中文武雖有派别,然眼下卻均以長孫無忌馬首是瞻,見長孫無忌默許,也是争先恐後進言,請封禇遂良。唯有許敬宗等寥寥幾人,力谏不可。
李治見此當真是一口怒氣結于胸中,藏于袖中雙拳更是緊了又緊,片刻之後才放松了肩膀,淡淡笑道:
“王卿所言頗有其理。不過許卿等幾位大人之言也頗有道理。禇相功高,卻究竟不合禮制。”
王仁佑不以爲然道:
“主上英明,然禮制者不外人理。而今三位诰命大臣之中,禇相位列一席。且其乃兩朝重臣,論理論制,當可位列三公!”
李治微微一頓,想了一想,卻笑道:
“若果如此,那卻要多進幾位公卿才是,否則禇相之位可進,其他諸臣各有功高,何故不可進?”
李治一言,立時便惹得王仁佑皺眉結舌,雖欲反駁,卻不知如何。
諸臣見狀,也是議論紛紛。
李績心中暗歎一聲,便起身奉圭道:
“臣李績,有請天聽!”
這一聲,引得包括長孫無忌在内的諸臣,也不由得紛紛轉頭,看向這個終于發話了的英國公。
李治見狀,稍稍松了口氣道:
“英國公不必虛禮,但有所奏,盡管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