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來聽聽?”
德安咽了咽口中涎沫,乃心翼翼道:
“主上,正如您所,此刻身處境外之人,往往反而能看清全局……
主上,那……那……
那雲澤殿裏,可不現成地擺着一個身處此境外之人麽?”
李治一怔,旋即眯着眼,看向德安。
德安立刻低頭。
良久,李治才長長出口氣,起身道:
“動靜些,去雲澤殿。”
德安長松了口氣,急忙跟上李治。
片刻之後。
雲澤殿。
媚娘正與徐惠坐在配殿裏,一壁看着園中開得好紅的花兒,一壁有一言沒一語地着話兒,猛可裏竟見一身素銀龍袍素銀龍冠的李治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冰着一張臉向自己走來,當下心中一跳,急忙與徐惠起身,雙雙行禮。
“……免。”
李治站在媚娘面前,沉默良久,才輕輕道。
媚娘便謝禮起身,可依然頭也不擡——
實在是此刻,她不知當用何樣表情去面對這個男人。
李治見她不擡頭,心下不知爲何,也不生氣,隻是默默地看了眼徐惠。
徐惠知機,便立時行禮退下,隻留媚娘一人在此處。
李治左右看了看,才慢慢問道:
“瑞安呢?怎麽這幾回老是不見他?”
媚娘依然頭也不擡,恭聲道:
“妾平日裏一無他事,便與惠兒鈔些佛經,每日裏着瑞安去先帝靈前焚了——是故主上幾次來,卻不曾得見。”
李治聞言無語,片刻之後才清了清嗓子道:
“朕這些時日心中煩悶,陪朕弈棋一局罷——
别推辭。否則朕便要問一問瑞安,到底他是侍奉你要緊,還是去給父皇焚經要緊。”
媚娘張了一半的嘴無奈合上,隻得默默跟了李治來。
德安見她跟上,好長出了口氣,心中不由暗自慶幸——依他這些些侍奉李治,自然知道雖然瑞安與自己頗招李治信愛,可若與媚娘安全相較起來……
于是隻得打定主意,待會兒好好提一下那個笨弟弟,叫他好生守着媚娘。
……
片刻之後。
雲澤殿中,棋子叮叮。
李治棋下得心不在焉,媚娘本欲不理,然見他當真是失神如此,不由偷偷看他一眼。
近些日子操勞,他卻是瘦了些。可玉潤容顔,也顯得更加俊挺了些。
媚娘咬了咬下唇,究竟看不得他皺眉,便輕聲問道:
“主上似乎……心不在此。”
李治聞得她問,懶懶道:
“原來你還看得出來。朕當你一心想着那佛祖呢!”
媚娘聞言,心中便老大不高興,可究竟自己勢低,便忍了。
李治本意也并非要氣她——天曉得自認得她以來,他便直将她視若掌珠心命,别人碰上一碰還要生氣,哪裏再會氣她?
隻是看着她那一身海青,想起她這般卻是爲何……
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便罷。
不過他也素知媚娘心性高傲,也隻是輕即止,乃道:
“想必你也有所耳聞。阿史那社爾與薛萬備借征龜茲之軍威鎮服了于阗王伏信。不幾日便要來朝稱臣了……
可是那伏信卻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這又是朕登基之來首次與邦國之主相交……當真不知如何才得妥當。
李績與舅舅都當以德權兼并,恩威并濟之法使其衷心臣服。
可想了又想,朕實在是想不出怎麽個德權兼并,恩威并濟之法。”
媚娘聞得他這般,也不知爲何,心中有些歡喜,便仔細替他想了一想,才輕輕問道:
“不知那伏信,卻是個什麽樣的人?居然能讓主上與諸位大臣都如此爲難?”
李治揉着眉心,疲憊不堪:
“其實不過是個有些智計,又善于隐藏的凡夫罷了。隻是時間過緊,朕又對此人不甚了解,所以才這般爲難。”
媚娘頭,再落一子道:
“卻不知他何日來到?”
李治想也不想便落下一子,然後才道:
“左不過七八日。”
媚娘想了一想,才道:
“那……不知先帝在時,卻對這伏信可有評議?”
李治怔了一怔,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想了半日才道:
“你這一,朕倒是想起來了。昔年父皇曾經過,此人雖然外表看來豪爽大方,其實卻是個内裏狂傲不羁之輩。若非父皇曾在某年的海内大朝會上以天弓神技勝之,隻怕他也是再難得臣服于父皇的。”
媚娘聞言,便淡淡一笑:
“若是如此,那便好辦了。主上,待那于阗王來時,隻要在先帝靈前供奉天弓之時,引他去祭谒先帝……
那此人……”
李治腦中困了許多日的渾沌立時一掃而空,含笑落子道:
“對!此人必然因念及父皇之威而伏跪以臣禮見之。接着……他再見朕時,便是理所當然爲臣了!”
媚娘含笑頭。
李治心頭困惑得解,大感輕松,又見媚娘含笑,不由癡癡相望。
媚娘見他如此,急忙低下頭去,咬着唇不吱聲。
李治看了她許久才道:
“多久了?上一次見你笑,是多久以前了?”
媚娘聞言,鼻中微酸,卻不言語。
李治看着她,長長出了口氣,良久才起身,看着她輕輕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爲何如此執意。雖然你告訴徐姐姐,是因爲你不願與人共夫……其實,多半還是因爲擔憂舅舅與荊王他們罷?”
媚娘心中一跳,立時便明白雖然瑞安的确如她所願将這些話兒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德安,德安又告訴了李治……
可李治卻不曾如她所願,相信自己當真是因爲不願與諸東宮嫔侍共夫而遠離。
她無奈,卻也有幾分松脫:
畢竟對現在的她來,最重要的一是徐惠,另外一個便是李治……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知不覺之中,早已比什麽都要緊了。
李治何嘗不曾通曉她的心思,卻隻是心酸心痛地走近她,想要伸手撫一撫她烏黑長發,卻始終不敢輕忽。
良久才眼眶微濕道:
“你這般爲我想,我是該歡喜你一心爲我,還是該惱怒你不信我能保護得了你?
媚娘啊媚娘……
事已至此,你怎麽還不明白?
于我而言……你比什麽都要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