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殿中。
徐惠與媚娘二人,坐在案幾兩側,各自端了一杯茶在手中。
媚娘卻瞪着那支德安送來的雪蓮發了半天呆,良久才紅着眼圈,往徐惠那邊兒一推:
“這東西,我是用不上,你身子不好,正當合用。”
徐惠知她心不對口,便勸道:
“你呀……也是太倔了……主上如此行事,難道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意?”
媚娘卻隻低了頭,紅着眼圈兒,半晌才楚楚可憐道:
“便是明白,又有何用?
到底,他與我,還是隔了太多人與事。”
徐惠搖頭道:
“到底,這些人與事,不是你自己擺進去的麽?
若是你肯放下執念,随了自己本心,哪裏來得這般傷心?”
媚娘昂了昂首,淡淡道:
“惠兒,你還記得我爲何不肯答應先帝爲侍麽?”
徐惠搖頭苦勸:
“可主上待你一片真心卻是半不假啊!
媚娘,容我替主上句話兒。你求先帝待你如正妻,那是不可能。可是主上……
媚娘啊媚娘,你難道還不明白麽?他至今不肯立後,不就是爲了你?
句冒天下大不韪的話兒……
在我看來,主上這般心思所爲,若擱别的知道的人心裏,那是爲了尋得一個能夠容得下你爲妃的正宮之主……
可我覺得,主上的心思,卻是要立你爲後。
媚娘,這宮中諸人,你最懂他啊!”
媚娘卻沉默不語,良久才輕輕道:
“我……我也看不透了。
惠兒,句真心話,現在的他……
我也看不透了……
而且……”
她揚了揚首,努力抑止眼中的淚光道:
“也許是我太過貪婪……可是惠兒,一旦知道有這麽一個值得我愛我敬的男子,我竟有種奢望……奢望他能全心全意待我……
再無别的女子……
可是……
可是他不能。”
媚娘不禁淚如雨下,輕泣道:
“他不能……
因爲他是這大唐天子,爲了朝中安定,他必然是要有四妃九嫔的……惠兒,便是真如你所願,他欲娶我爲正妻……
便是那些老臣們終究還是不得違拗他的心思……
可惠兒啊,你想過沒有,他還是有四妃九嫔……
他……
終究還不是我一個人的男人……
惠兒,你,我這般貪婪,如何能與他長久?”
媚娘反問着,默默流淚。
徐惠聞言,思及自己當日侍奉太宗之後,之所以多加勸慰媚娘與李治成事,雖然确有因二人當真是天作之合,希望媚娘幸福……
可私心裏,她又何嘗不是希望能夠獨占太宗的愛寵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永遠是不能取代死了的人的地位,可她還是希望,在活着的人中,她是太宗最愛的那一個。
于是一時默默然,淚盈于眶。
貞觀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七。
阿史那社爾大破龜茲。
行軍長史薛萬備乃借大唐兵威,勸于阗王伏信入朝高宗李治。
伏信敬畏大唐之威,久存依賴求庇之心,乃從之。
……
貞觀二十三年六月末。
李治朝畢,乃召長孫無忌、禇遂良、李績等入太極殿尚書房求問政事。
……
“前些日子阿史那社爾來報,道薛萬備已然勸得于阗王降伏我大唐。今日着諸位尊公來,是爲商議,如何待這伏信?”
李治問道。
長孫無忌看了看禇遂良,後者想了一想,乃道:
“有禀主上,臣以爲此事不可輕忽。雖然咱們大唐以軍威之盛,使得于阗降伏。可終究不過是軍威之事……
如今若處置不當,便容易引得這伏信反複無常。”
長孫無忌也頭道:
“久聞伏信此人,雖然言語豪爽,卻是心思難測。隻怕還得費些思量。
不過兵法雲知己知彼則百戰不殆,若能多加了解此人,必然有助此事。
然臣與禇相,皆爲文臣,鮮少與之得見,此事隻怕還得李公一言。”
李治頭,也頗爲無奈于這伏信之少,于是便問李績道:
“李公久征沙場,想必與那伏信也曾見過幾面,以李公之見如何?”
李績想了一想,乃奉玉圭道:
“啓禀主上,伏信雖然心思難測,卻并非無德無才之人。是以臣以爲,當用之不當縱之。當以德理服之,不當以強權征之。
臣雖也隻與此人見過幾面,然以臣所觀,此人内秀于心,忠義骁勇。便是不得召之爲臣,也不當辱其顔面。
然但凡骁勇内秀之人,野心必大。卻也不得過于縱容……
是以臣以爲,當取恩威并濟,德權兼施之法。
隻是這如何施爲……
恕臣一時還想不出。”
李治聞得此言,也是無奈:
“……無論如何,能得李公此言,便已知此人難馴。畢竟不曾多加接觸,是故才如此爲難。”
禇遂良便道:
“若要得一多加接觸之人,主上,那必然還是得阿史那社爾與薛萬備二位将軍,最得接近此人。主上,這伏信便是薛萬備所服。若以臣之所見,不若便待一衆人等入朝之時,先晾那伏信一晾,然後再召二位将軍詳詢,議得一法便可。”
長孫無忌便搖頭道:
“禇相此法看似得當,然卻不可用在那伏信身上。方才李公之言,你我皆有所聞。那伏信卻是個外豪内秀之人。且性既骁勇,便必有狂傲之心。
若咱們等到那時再來由着二位将軍前來議事,那伏信如何想不到?至那時,必然不服主上之恩。咱們一番苦心也算白費。
是故,此計貴急貴疾貴準,卻萬不可議之長久。”
李治也頗覺有理。然而一時之間,也無法可想,于是隻得又議了兩句,便着三臣退下,自己苦苦發呆。
德安在一旁,不忍見李治如此苦惱,便奉上一盞茶,輕聲道:
“主上,還是歇上一歇罷!畢竟這些日子累得緊了。”
李治卻歎了口氣,接了茶水來,啜了一口才放下:
“這等事,卻是頭一要緊之事。這伏信乃是朕登基以來首位降者,若是料理不當,那日後那些邊邦國必然以爲朕可輕欺……
是故,卻是最難。”
德安想了一想,便試探着道:
“主上,德安倒有一念,不知主上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