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王殿下若有此意,那便大可直問媚娘,何必着媚娘母姐前來?還是……荊王殿下所憂,是媚娘之言不能如殿下所願,是故便請媚娘母姐入内,對媚娘好生相勸?”
此言一出,諸臣立時便恍然大司,皆是以一種怒鄙的目光,看着面色發青的荊王。禇遂良更起而怒喝道:
“好一個挾人以誣!荊王殿下當真是行事光明磊落得很哪!”
荊王聞言,便咬牙欲言,誰知媚娘卻搶先一步,盈盈下拜,目光中微微含淚道:
“殿下雖有所求,然而媚娘卻是對不住殿下了……
隻恨媚娘一生不得陛下之幸,是以如今……”
她緩緩拉開衣袖,露出一片雪白手臂。
手臂上,還着一顆血紅的朱砂記。
“媚娘還是處子之身……卻再也無法将這等事,往太子殿下身上扯一扯的……殿下,媚娘于你,實在無甚大用……
還請殿下寬恕,放了媚娘母姐罷……”
一時間,朝中嘩然。長孫無忌更是冷冷一笑,直視已然開始有些慌張的荊王道:
“敢問荊王,武才人所言,可否屬實?”
荊王心虛怒喝:
“本王……本王何時威脅與她?!那……那應國公夫人與……與賀蘭夫人……
本王也了!不過是有意……有意請她們前來!可是卻沒有什麽挾以相誣之事!
你不要血口噴人!!!”
媚娘聞言,歡喜不勝,乃拭淚道:
“如此來……卻是媚娘誤會了……是媚娘的不是……
多謝殿下,多謝……
想不到媚娘在離宮修行之前,還可得見母姐一面……全是殿下之福……謝殿下……”
媚娘伏于地,長行大禮。
爾後,便徐徐起身,凄然向着已然被震得怔住的李治一笑道:
“延嘉殿才人武昭,在此特請殿下恩準——陛下病危,妾無幸無德,願出宮入感業寺,長侍佛前,爲我大唐國運祈福求安……替我大唐國主之災之厄……
還請殿下準之……”
李治茫然地看着她。
大臣們也吃驚地看着她。
良久,良久,李治才輕輕道:
“你要……出宮?”
長孫無忌心中一緊,急忙上前,奉玉圭輕道:
“殿下,武才人一番忠心,不可誤之。”
李治木然地轉過臉,看着長孫無忌,良久,又轉過臉來,看着媚娘:
“你要……出宮?”
媚娘心中痛如刀絞,可是面上卻一派平靜:
“妾無才德,願爲大唐積福。請殿下恩準。”
李治緊緊地攥着拳,又問了一遍:
“你要出……宮?”
媚娘咬牙,默默跪下,伏地而禮,顫聲道:
“妾知殿下仁孝,必爲幼時些須薄恩,憐妾命薄。然妾得此,自爲大自在,還請殿下務必成全。”
——她不得不這麽,她怕……
她怕李治的性子,也怕諸臣的懷疑。
她怕……
怕自己不能克制。
務必成全四個字,像是四把槌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李治的心頭。
深深地,他吸了口氣,壓住胸口陣陣欲湧出口中的甜腥,咬牙道:
“好……”
又是深吸口氣,他才輕輕道:
“準……”
長孫無忌聞言,隻覺肩頭一松。
而媚娘的心中,卻是有着一種不出的輕松與痛,隻是默默行禮。默默起身。
最後一次,在無人注意到的時候,她給了李治,最後一次情深如許的目光。
然後,豁然轉身,換上一副平靜的表情,慢慢地,卻堅定地。
背對着那個她最愛的男人,那個即将坐上龍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
走出太極殿,走向她的未來。
……
李治默然地看着她離開。
他以爲自己已然足夠堅強了。
可是從來沒有想到,在她轉身的刹那間,他卻依然感覺到了一絲無法言語的脆弱。
一絲無法言語的絕望。
慢慢地,他把目光轉向了有些懊惱,有些心虛,有些不安的荊王身上。
他從未如此刻一般,渴望自己手中有一把劍,渴望着這把劍,能夠如他心願,深深地埋入這個男人的胸膛……
他渴望,渴望着這個男人的鮮血的滾燙,來溫暖他已然冰冷的心,冰冷的目光。
木然地,他緊緊抿起嘴,良久才輕輕道:
“王叔可還有他谏?”
“無……無谏……”
荊王看着這個青年的目光,一瞬間竟然覺得全身冰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漸漸襲上了心間。
他突然開始後悔聽那個十一弟的話……
可是,沒有給他機會,李治笑了,笑得很涼薄:
“王叔無谏,本宮便心安了……
王叔,以後還要多請你指才是……”
溫柔不過的聲音,卻如一把冰刀般,一下下刮着荊王的骨髓,刮得他齒根發冷,心中生涼。
……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九。
太極殿。
太子李治,發太宗喪,宣遺诏,遂即皇帝位,是爲高宗。
李治登基,乃诏告天下:
雖痛失明主,然軍國大事,不可或有停阙,自當力勉之。平常細務,則當委之有司。諸王爲都督、刺史者,并聽奔喪,唯濮王泰,依太宗遺诏,不在來限。
又得遺诏着令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功,同诏後宮妃嫔,貴妃韋氏,封紀國太妃,待太宗喪畢後,随紀王出藩。
德妃燕氏,封越國太妃,待太宗喪畢後,随越王出藩。
充容徐氏,本無封無子。然太宗遺诏有令,着以其前有谏上之功,得留宮中,居掖庭後雲澤殿,以爲養之。
其餘宮人,皆可發之往崇聖宮居老。
唯五品才人武氏昭,因太宗特有遺诏,隻待太宗靈發後,則着準入禁苑之中,感業寺爲尼。
次日,高宗初朝,便有太子妃父王仁佑請立妃爲後表與良娣蕭氏父請立蕭氏爲後表上。李治怒,乃以太宗靈寝未安,何以立後之事怒退之。遂下诏,隻待太宗靈安後,再行立後。更着有司,以素錦制孝色龍袍,以示哀思。
一時朝中皆稱李治仁孝。
又有契苾何力請以身葬太宗,李治不準,良加勸慰,又有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來朝貢者數百人,聞喪皆恸哭,且有剪發、面、割耳,流血灑地以示哀痛之舉。
李治乃着禇遂良,強以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