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薨。
太子李治乃擁無忌頸,号恸欲絕。
無忌拭淚,乃請太子處理諸事,以安内外。然太子李治自幼便得太宗親養,心愛太宗甚多,乃終難解悲。
無忌見狀,乃道:
“主上以宗廟社稷托付殿下,如何可效匹夫唯知哭泣?”
于是乃号令内外,秘不發喪。
……
是夜。
含風殿。
李治呆呆地坐在太宗靈前,額系孝紗,怔怔地看着靈牌上的名字。
目光中的淚,已然哭得幹盡了。再不得流出一滴來。
他就這般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一身孝素的媚娘,蒼白着一張容顔,慢慢地走了進來,慢慢跪伏在他身邊,輕輕地将臉貼在他的手背上時。
他才有所反應過來。
悠悠地,他沒看着媚娘,隻是遠遠地看着殿外,輕輕道:
“的時候,父皇曾經對我過,但有他一日,我便再不得被人欺……如今父皇已去……媚娘……
我還有誰?
還有誰可以護我,愛我?”
李治的目光,微微地濕了,然後,輕輕道: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他們的長大,便是因爲失去……便是因爲不得不靠自己,才可長大成人……”
媚娘無語,隻得輕輕起身,心痛地擁了李治入懷:
“不必擔心……我在……有我在……不必擔心。”
李治一瞬間,仿佛覺得身上頗爲寒涼,不由得回手,緊緊地擁住了媚娘,目光中淚水蒙蒙:
“是呵……
我隻有你了……
媚娘……隻有你了……”
媚娘心痛已極,淚水滴滴透入李治烏黑中,已然有了幾絲銀白的發間,慢慢地合起了眼睛。
——二人這般互相依偎着,卻絲毫不曾注意到,殿外一名帶着侍,提了食盒來的女子,一臉蒼白地看着這一幕。
……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七。
長孫無忌等重臣議後,着請太子先還太極宮。更由飛騎、精兵、及一衆舊将紛紛跟随。
李治遂允之,乃泣别太宗後,着輕車易服,悄然入京。
……
是夜。
韓王府。
大唐太宗弟,韓王元嘉,一身青衣金冠,面色微平地看着眼前的密報。
稍稍閱畢,便轉手交與近侍:
“焚了。”
近侍依令而焚。
韓王乃含笑近幾案側,看着那個叉手立于幾案側的男人:
“回去告訴六哥,就本王近日頗爲思念舊時曾于父皇(李淵)處見過的幾位老臣……雖然現下他們有些已然不在了。可若能請得一二位家眷入府相談,也是甚爲歡喜。
主上剛逝,此時更是一叙舊情的好時機。”
男人會意,含笑頭而去。
一側,近侍見那人離去之後方笑道:
“殿下這是想借一借勢?
好是甚好……隻是不知這消息來源……”
“陳楚啊陳楚。”
韓王坐下,悠然道:
“你究竟還是不懂女人心啊……
記得,這天下最可怕的不是甚麽劇毒厲藥。而是嫉妒的女人心腸……”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
太子李治入京城。
入城内後,乃大行天子禦馬輿,侍衛一如平日。
衆人一時無疑。
不多時,天子輿駕乃繼太子駕後而至,安頓于兩儀殿。
李治又依長孫無忌之請,乃以太子左庶子于志甯爲侍中,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以檢校刑部尚書、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輔兼中書令。
……
是夜。
太極宮中。
得徐惠相召,匆匆而歸的媚娘看着她蒼白一片的臉,不解地問:
“惠兒,你怎麽了?”
徐惠不言,隻是顫抖着,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報,交與媚娘:
“這……這是濮王方才傳來的急報……
媚娘……”
看着她不安的神态,媚娘心頭,籠上一層陰影。
展開看時,媚娘的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一直抖,一直抖。
抖到最後,她一個踉跄,竟然跌坐在地。
瑞安驚呼一聲,急忙上前欲扶,卻怎麽也拉不起來。
媚娘咬了牙,揮了揮手,看着徐惠道:
“何時……何時的事?”
“急報傳來,也要五個時辰……此刻,她們怕已然是在路上了。”
媚娘咬緊了牙,看着徐惠。
徐惠也惶然地看着她。
長長吸了口氣,媚娘轉頭看着瑞安:
“你去……速去請王公公前來。就……就我有要事相商……
快去!”
瑞安急忙應聲而離。
看着他離開,徐惠才慢慢上前,緩緩扶起媚娘,含淚問:
“你叫王公公來,又有何用?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逞強麽?
去求太子殿下!你去求他!否則……
否則媚娘,你就……”
“既然事已至此,若我去求他,那隻會更加累得他不成事!惠兒……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不是麽?”
媚娘絕望地看着徐惠:
“荊王與我,素不相識,何以如此?
不過就是想着借我之事……來動殿下登基之石罷了!”
徐惠驚泣道:
“可你找王公公來,便有什麽用了麽?
你想過沒有媚娘,若是你……若是你……”
媚娘凄然一笑,輕輕道:
“我知道。
不過你放心。死……
我是不會死的……隻是大概……”
她茫然地看着窗外:
“大概與他,這一生終究是有緣無份了……”
徐惠一驚,爾後便咬牙輕泣:
“所以……你才支開瑞安?”
媚娘搖頭,又頭:
“陛下不會讓我死,爲了大唐,他不會讓我死。
是故……他定然已有所準備。多半是留了遺诏,着立我爲後,然後……
讓我以新後身分,入昭陵下宮活葬罷?”
徐惠心中一冷:
“怎麽會……陛下他不會……”
“會與不會,隻待王公公來了,一問便知。”
一瞬間,武昭仿佛蒼老了許多,隻是淡淡道。
片刻之後。
王德便由瑞安引着,匆匆入内。
媚娘于是再借口事大,支開瑞安與徐惠身側文娘、六兒。
然後才輕輕問王德道:
“公公,媚娘鬥膽問一句,陛下可有遺诏,事關媚娘?”
王德一怔,看着媚娘,又看了看同樣不安的徐惠,良久才輕輕拱了拱手:
“武才人知機,老奴也不必再瞞。的确,是有。”
媚娘臉色一白,上前一步,努力平定了聲音問:
“是要我昭陵下宮活葬,還是死節?”
王德詫異,看着媚娘,良久才道:
“主上并無此意。”
媚娘心中一松,然後又微微升起一些希望:
“那……是着媚娘與徐充容一道,宮中移居……”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