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王府。
聞得高陽府中來報,太宗已然大不安,荊王甚喜,急着傳令将此事報與韓王府知。
卻不知自己這所派之人,先将此訊傳與濮王李泰知。
李泰得訊時,手中正捧一卷閱之,聞報大驚,竟手一松,卷墜于地,俄傾立刻令府将速往荊、韓二府,密切盯緊了二人之事。又将此訊,報與宮中知。
李治正心中悲痛,得李泰之報,更是怨憤難止,遂着令契苾何力、李道宗二将各持密令,率死士七百,分兩路悄圍荊韓二王府,更特下诏,若二人一有異動,便可擒之。
二将領命而去。
李治思慮再三,又漏夜召尉遲敬德入宮。
……
片刻之後,尉遲入翠微宮,先見李治。
李治乃扶其臂曰:
“将軍曾于本宮年幼時,多加相救,此恩不可謂不大。而今本宮有難,仍須将軍救之耳!”
言畢便欲倒頭而拜。尉遲見狀大驚,急扶李治道:
“敬德一生多受主上娘娘之恩,殿下亦曾于當年敬德所爲不當之時,力進忠言得保敬德,但有殿下所求,敬德必當盡力耳!”
李治乃謝,遂告其荊韓二王陰有反意之事,更涕淚告道:
“父皇如今身體大不安,若此刻再起内争,必然不得安穩……還請将軍救駕!”
尉遲一生,最忠太宗,聞得此二賊如此嚣張,枉是他這些年閉門修性,也是舊氣難改,當時便破口大罵,更請李治準,着領大軍與程知節(就是程咬金)一同,守衛京城!
李治聞言,轉憂爲喜,更切切扶其手道:
“将軍一諾,勝似千金!”
遂取金印書诏,着以太宗身體不安,爲止外事幹擾故,長安當肅夜。
尉遲乃再披金甲銀盔,與程知節一道,各提金槊銀斧,各領兵三千,守于長安城諸門外。
荊韓二王聞之,驚且怒。又得探契苾何力、李道宗二人各領死士一衆,守于自家府外。心知必然事迹已露,無奈隻得息了打算。心中卻更是驚恐。
……
次日。
長孫無忌入翠微宮探問。乃言及此事。李治乃泣對道:
“此皆父皇之微意耳。稚奴有察,遂以成事。否則以稚奴這般無能,何故可如此知機?”
長孫無忌信,入視太宗,太宗卻苦利增劇。
無忌含淚泣之,太宗乃醒。
太宗見無忌,心中甚歡喜。又見太子李治因侍己疾,晝夜不離其側,又累日不得食,發竟有變白者。
太宗乃含淚泣曰:
“得兒孝愛如此,朕便死又何恨?”
李治切切而泣,再不允此。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
太宗病情危急。遂召左右,傳長孫無忌入含風殿。
無忌入,太宗乃卧于榻上,引手輕撫無忌兩頣,含淚笑道:
“不日朕便當去見無憂,朕心甚慰。”
無忌痛哭,悲不自勝。
太宗再欲慰之,竟因病弱,再不得有所言,遂與無忌同哭片刻後,着無忌出。
是夜。
太宗乃召李治入内,切切道:
“現下大事底定,唯兒舅父,因受關隴之勢,日後必有所累。兒當力助其脫困也。”
李治含淚依允。
太宗又道:
“爲君爲帝者,首要當得民心。兒當牢記。”
李治再泣應旨。
太宗又昏睡不起。
是夜。
翠微宮。
充容徐惠處。
看着燈火微亮,媚娘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衣衫,默默不語。她對面坐着的,卻是同樣木然一張臉的徐惠。
不多時,瑞安急步入内,輕輕道:
“方才傳得消息來,荊韓二王府處,已然大勢底定。主上身子也安妥了些。”
聞得此言,姐妹二人不由松了口氣。
媚娘看着一夕之間,似乎蒼老了幾歲的徐惠,憐道:
“你這些日子,也是累極了……且去休息罷!畢竟你身子不好……”
徐惠卻搖頭,惶然道:
“不成……
我睡不下……”
媚娘勸道:
“你若不睡,身子怎麽受得了?”
徐惠卻含淚道:
“可是媚娘……我當真睡不下……你,要是我……要是我睡着的時候……陛下他……我……”
媚娘聞言,心中生疼,便不再催促她,隻是與她一同并肩,茫然地看着夜空。
此刻,她有着與徐惠一般的疼痛,卻更多的是一種茫然:
日後,她該何去何從?
……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
太宗乃力終不逮,遂知大限将至,乃召無忌與禇遂良入内寝,密告之曰:
“朕……今悉以後事……付公輩。
太子……太子仁孝,公輩所知。且可善加輔導之……”
無忌與遂良聞之,便悲泣不止。
太子李治更痛難以定。
後又語告太子道:
“今得兒舅、遂良在……兒當無憂于天下……”
李治含淚依允。
太宗又告禇遂良:
“無忌盡忠于朕,朕得天下,多得其力助也……朕死,且當無令讒人間之!”
遂良泣而應。
太宗遂着其草拟遺诏。
後着其諸人出,僅留太子一人于側。
……
見左右皆退,太宗乃強撐力氣,着李治扶自己起身。
李治心中明知父親必然将逝,一時不由惶然。
太宗含笑,輕輕撫着他頭,良久才道:
“不必擔憂……父皇已爲你定下了所有之事……這江山,你便放心去坐……無人再可傷你……”
李治強忍眼淚,用力頭。
太宗又笑道:
“記得……父皇是要與你母後同葬的……切不可做什麽名器相伴,明白麽?”
李治終究難忍,痛哭失聲道:
“可是……父皇,可是……”
“放心……一切都會好的……孩子,以後這大唐江山……便是你的了……
記得,孩子,你是這大唐……大唐天子,這天下……
都是咱們李家的。你……
你想要什麽,隻管大膽去取……
萬……萬不可再如之前一般……一般柔弱……任人欺……
知道麽?”
李治終究難忍心痛,撲入太宗之懷,放聲痛哭。
而在他痛哭之時,另外一個傷心的聲音,也在一側響起。
哭泣的,是徐惠與扶着她入内的媚娘。
一夕之間,紅顔不再,白發悄生。
徐惠慢慢地踱向太宗身側,慢慢地松開媚娘的手,輕輕俯在太宗身邊,流着淚,将額頭抵在太宗已然幹枯不成形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