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相何等人物?當世智者也。
以他之心性機斷,既然知道我的心思,自然也會明白,日後我必然是要與媚娘一處的。
同時,他也到底是個自幼便是聖人道德熏制下的老儒——”
李治一壁,一壁行至案幾之前,拿起一本書交與德安道:
“你且看看這書中,關于那前朝炀帝之記載。”
德安接過一看,卻是房玄齡生前所進,魏征所撰八部史書中的《隋書》一卷君臣列傳。展開後,有幾頁,特特地被李治折了起來。(隋書的作者有很多種法,但我覺得是魏征所主導引撰,後來長孫無忌又編續的法比較靠譜)
上面還有着德安再熟悉不過,房玄齡的墨筆批注——這些卻是房玄齡平日裏整理出來,以爲太宗與李治父子二人可供參閱的。
李治看着德安閱過,一邊淡淡笑道:
“房相那日與我立媚娘爲正妃之事時,我也是頗爲歡喜的——與你一般,當真以爲他也願意看着我與媚娘恩愛一生。
可同時我心中不知爲何,總覺有些不安——以至于回來之後,便翻閱了他親手所注且進與我的八部史書。
于是,我看到了……”
李治清清冷冷地笑:
“看到他在注言中,提及隋炀帝收前朝宣容(宣華榮華)二女時,那般慷慨激昂,痛斥其無孝德的措辭,也看到他對人君孝德之要的表态……
然後,我便又召了許敬宗入内,假作議文論史,探一探這個成日跟在房相身後,處處讨好房相的人之話——
德安,你這世上,哪裏還有人比這許敬宗看房相所爲更得清楚的呢?便是房相再不恥于他,可他卻還是日日跟着……想必,房相一言一行,心思如何,他都牢牢揣度在心……
結果……”
李治輕輕一笑:
“果然,人多愚夫。這許敬宗聞得國儲有召,又逢房相新逝,自以爲是個借房相之逝上位的好機會,竟把房相所言抖落個一清二楚——
他,房相曾不止一次與諸人争議,漢時元帝劉奭立政君爲妻,到底是不是有違孝德——雖然諸臣皆以爲,畢竟此事乃宣帝(漢宣帝劉詢)親旨,無礙孝德。
可他卻固執以爲,畢竟政君之前,已有宣帝宮人之号在身。元帝若果心存孝德,則當不立政君也——
德安,你想一想,即使王政君這般有謹慎柔禮之德,儀昭後宮之名,甚至爲大漢宗室盡忠保德至擲玺責侄,不改服制之史傳賢後……
房相都因爲她曾身侍二主而不喜……
我還能信,他臨終請命于我,要我立媚娘爲父皇正妃,是爲了将來,我可以得媚娘爲妃爲後麽?”
德安啞然。
良久,李治才輕輕歎道:
“不錯……
你的不錯。對房相而言,因爲我是父皇與母後所最寵愛的兒子,大唐未來之主,是故我的一切,在房相心裏比任何事都要緊。
而媚娘的命格是旺唐三代——也就是,房相是算定,便是媚娘成爲父皇新後,那也不過是大唐少旺一代罷了——卻未必便不得明主。
相較之下,若我強納媚娘爲妃爲後,雖然依俗無不可,可終究我屆時已是一國之主,這般孝德有失,實爲大不妥……
所以,他不會,也不是真心助我與媚娘的。不過是以爲我會因爲能與媚娘未來有望,終究會歡喜得昏了頭,迷了心,去如他所願,把媚娘往父皇後位的路上,推上一大步罷了。”
德安震驚,又黯然不語。
良久才道:
“那殿下,現下該如何是好?”
李治想了一想,輕輕道:
“等。”
“等?”德安迷惑。
“等,等着看父皇的心意,等着看那房氏兄弟,到底是否知曉房相這般心思,會有什麽動作。”
李治輕輕,然而堅決道:
“是以德安,從今日起,你且需得牢記,若真爲我好,則非有我之令之意,再不可私與朝臣相謀助我——
因爲你畢竟不是與他們日日打交道的人,又不曾涉及政事——
自然不會想到,這班子忠于父皇母後,處處事事以大唐爲要,也處處事事隻視我爲父皇母後之子,視我爲大唐未來之主,卻從來不曾将我視爲李治本人的老臣們,爲了他們以爲的對我有益之事,會做出些什麽來。”
德安咬牙,堅定地伏地大禮:
“殿下放心,自今日起,德安必然時時事事,惕己明心,再不自作聰明!”
李治這才慢慢地勾起一絲笑意,心底也松了口氣,然後伸手,輕輕扶了他起身。
次日。
太極宮。
東宮。
宜春宮中良娣蕭氏忽得居于宜秋宮良媛鄭氏之密報,道其于同宮所居昭訓劉氏之所,得知一消息。
良娣蕭氏乃急密會良娣鄭氏于東宮玄德門内側。
……
看着大腹便便入内的蕭良娣,鄭良媛的目光中,難免閃過一絲嫉恨。然她終究是知道自己眼下處境的:
雖然是得了一子,可是自得子之後,太子李治便再不曾幸臨其處。是故若她還想要母子二人在這宮中處立下去,便最好是與這目前最得寵愛的蕭玉音交好爲上。
“姐姐有孕在身如此辛苦,妹妹還要勞動姐姐前來……當真是妹妹失德。”
終究是大家出身的女子,鄭楚兒也還是知些禮度進退的。
蕭良娣急忙含笑,着玉鳳上前扶了鄭良媛起,才笑與她一同坐下道:
“今日難得妹妹好心性與姐姐談心。姐姐求之不得,何來失德之?”
鄭良媛此番卻是頭一次與這傳言中恃寵任性的蕭良娣深談,一時見她竟全不似傳言所,任性無禮,不由頗爲訝然,而後便笑道:
“果然那些傳言,卻都是無稽之談——想必,是咱們那位太子妃娘娘的所爲了?”
蕭良娣一怔,半晌才感激地笑道:
“妹妹冰雪聰明,果然知姐姐。”
鄭良媛雖然有些懷疑此刻蕭良娣臉上那真誠得看不出半作假的笑容,可終究這些隻是次要,于是便話題一轉,正色道:
“姐姐可知妹妹此番前來,是爲何事?”
蕭良娣也不欲多加掩飾,立時變了一張苦笑臉道:
“多半,是爲了姐姐日前所查之事,驚動了妹妹罷?”
鄭良媛倒也不意外她會知曉自己心意,便直道:
“不錯。妹妹愚昧,卻也知道姐姐斷不會無的放矢。是故得知姐姐所查之後,便有心也暗中尋了一尋……
結果……”
鄭良媛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同樣凄然的笑容:
“妹妹當真是希望,自己從來不曾這般多事……”
蕭良娣心中一緊,便柔聲道:
“可是知道真相,總比一直被蒙在鼓中任人敲打的好。”
鄭良媛默默頭,微微拭了拭淚,便着身邊近侍明兒奉上一卷像:
“此女名喚柔娘,本爲殿下冠禮前,都一直教習殿下的先帝婕妤薛氏近侍,性聰慧,儀昭禮,容色……”
鄭良媛凄然一笑:
“應當是咱們的眉眼之中,頗有幾分與此女相似之處……”
蕭良娣展開那畫卷時,心中便是一緊,聞得鄭良媛此言,更是一顆大石直沉心底。
鄭良媛沉默良久,才輕輕道:
“姐姐當知,殿下自幼受薛太妃調教,自然的與此女不會少些相識……她……
可是自皇後娘娘去後,伴着殿下一同長大的女子……”
蕭良娣心中如刀絞,卻隻是微微白了臉,看着畫上那個果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女子,良久才道:
“此女現在,可還在宮中?”
鄭良媛默默搖頭:
“便是去年皇後娘娘十年大祭大出宮人時(貞觀二十一年,史書有記太宗大放宮人出宮之事——雖然武媚娘沒有得到這個機會,但很多五品以下的宮侍,都得到了自由),陛下特别準了薛太妃之奏,準此女離宮另适——
姐姐,咱們都是明白人。若非薛太妃看出了什麽,若非陛下察覺了什麽,此女侍奉薛太妃如此之久,以其功,便是離宮另适,也當是得了陛下禦封個五七品号,風風光光,指與官員爲正妻的……
如何這般輕忽便賜離宮中?”
蕭良娣幾乎咬碎一口珠齒,半晌才道:
“因爲殿下?”
鄭良媛再頭。然後又道:
“原本陛下此爲,卻是替咱們姐妹去了一道心傷……可恨的是那荊王,竟爲了得殿下之喜,私下着人安排,悄悄使此女得入其府,更曾于日前,姐姐侍奉殿下之前,書奉殿下,獻媚道隻待殿下登基,便納此女爲義女,并以其送入宮中爲妃!”
蕭良娣聞言,隻覺渾身陣陣冷寒發顫。(《大唐三帝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内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啓微信,擊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衆号“dd”并關注,速度抓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