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極殿中。
太宗看着面前那份奏疏,沉吟良久,才對王德慢慢道:
“到底,六弟還是不肯過朕,放過稚奴。”
王德頭道:
“段志沖當年誅齊王時立下大功,是故諸人皆以爲其忠于主上……卻不知此人如此不通不達。隻怕也是被荊王利用罷了。”
太宗淡淡頭:
“明白了,他這是在逼朕出手。若是殺了段志沖,天下要罵朕;若不殺,那天下要罵的,便是稚奴……
看來,他的确是得了些高人指了。”
王德便憂道:
“那這荊王,是不能留了。”
太宗軒眉:
“留!爲何不留?
朕過,但有他在一日,稚奴便會更知己責之要——他是朕留給稚奴的大禮,可不能動。”
“那現下如何……”
太宗豎掌,止住王德疑問,卻隻淡淡道:
“看明日早朝上的動靜便好了。”
……
同一時刻。
東宮宜春宮外。
方才去蕭良娣處,探過了愛子素節的李治,卻棄了轎輿,隻帶了德安與明和清和三侍,慢慢一路向着麗正殿走來。
德安見李治面色含憂,便道:
“殿下可是爲了那段志沖之事而煩惱?”
李治卻道:
“區區事,不足挂齒——父皇自有解破之道。”
“那殿下這是……”德安不解。
李治搖頭:
“段志沖身後,不過是六王叔……
父皇一心要留了他,給我當個警醒……
可是近日這六王叔幾番動作,卻是越發精明……不複之前那般魯莽之态……
真不知日後,我能不能拿得住他啊……”
“殿下此言差矣,若拿不住,便可誅之。”德安笑道:
“一個反賊,不足殿下煩心。”
李治卻歎道:
“你得好生容易……他是我的六叔,你這話……也隻不過能罷了。”
德安一怔,片刻才道:
“殿下,難不成您還真有心寬恕于他?這怎麽……”
“但凡有血緣,便是一生不得改。你不必再。好了,政事煩忙,還是速回麗正殿。”
李治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便打斷了德安的谏言,急速前行。
德安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李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露出一股狠絕之色,咬了咬牙,終究跟了上去——
殿下可能容他,他德安卻容不得他!
任何人想對殿下不利,他德安……
都容不得他!
……
次日。
太宗早朝。
長孫無忌、房玄齡等,請誅段志沖。太宗一笑,乃當庭着王德宣其手诏曰:
“五嶽陵霄,四海亘地,納污藏疾,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于大;寸雲日,何損于明?諸卿不必自擾耳!”
諸臣聞之,大感太宗氣度非凡。段志沖亦慚而不語。
是夜。
荊王元景府中突現刺客。幸元景行事緊密,刺客不得其性命。然聞訊欲擒之時,卻被其逃脫。後有府内武士識得刺客之劍法,系蜀山一道。
元景乃驚怒恨懼道:
“東宮有劍師李德獎,李靖次子,承其母劍法之詣,頗得精深。此賊如此,必爲東宮也!”
乃暗恨東宮,遂着密衛查證此事。
……
五日後。
長安。
西市。
永安酒肆。
二樓座裏。
更替了一身平服的德安,靜靜地坐在桌後。手中雖然不得拂塵抱着,卻總是習慣地懷了手臂。等待着人來。
他的身後,卻立着兩個人。
一個是李雲,另外一個,卻是李雲的兄弟,同樣都是李大亮的義子——李風。
不多時,便見一名壯年男子,一路警惕地左右觀望着,慢慢上了樓來。
得見德安之後,男子便立刻機靈地打了個千,告道:
“見過德公公。”
德安頭,又淡淡道:
“沒有被人跟着罷?”
“公公放心。隻有草民一人。”
德安聞言,便松了口氣,親手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自己端着,另外一杯卻着李雲奉與那男子,道:
“雖事未成,然你忠心可嘉,當共飲一杯。”
言畢,便率先一飲而盡。
男子見狀,也不猶豫地飲了下去,這才放下酒杯,恨聲道:
“隻可惜,讓那反賊給逃了。”
德安卻垂了垂睫道:
“當真是可惜得緊——咱家本想着,以你舊時曾随侍荊王的經驗,還有偷偷習于李師傅的劍法,以及……”
看着突然面色大變的男子,德安淡淡笑道:
“高陽公主給你的内應……
你本當能殺了荊王的……
想不到,你不但沒殺了他,還将自己的身分都出來了……不隻是露給荊王,也露給咱家……
你,是不是可惜?”
男子登時便跳起來,欲拔腰中劍,可是李雲早上前,将劍奪了過來——
他不必殺他了,因爲在男子跳起的同時,他的眼耳口鼻之中,也開始源源不斷地向外冒出黑血。
德安平靜地看着他這般倒地,才淡淡一笑,轉頭吩咐李風:
“料理幹淨了,風哥兒。
咱家卻得先行回去了——
殿下與武姐姐下棋,向來不超過三個時辰的。”
李風頭:
“德公公放心!這等人,隻怕随便丢了個地方就好……隻是若殿下知道了……”
德安便笑:
“放心,既然郡王都告訴殿下,東宮裏有些人來曆不一般了……
那殿下又豈有不知他本是高陽公主手下,此番卻是意欲挑動東宮與荊王府之事端的道理?
殿下都知道。”
李雲卻沉聲道:
“德公公,阿風擔憂的,是殿下若是知道德公公您……”
“放心罷!咱家這般,也是爲了殿下好……再者此刻,殿下正與武姐姐下棋呢,再沒心思理這些……”
德安又自信笑道:
“而且便是殿下知道了,他多半也不會怪罪咱家——
殿下的性子,最是柔善不過。而咱家這般所爲……”
德安停了笑,看向前方,淡淡道:
“正是要助殿下看清楚,這般性子,還是稍稍分了人對待的好。”
同一時刻。
太極宮中。
延嘉殿**。
今日太宗與諸臣巡獵禁苑,又因李治身體不适。太宗便準其留于太極宮中靜養。
可誰也不曾想到,這太子殿下一番靜養,竟然靜養到了延嘉殿**之中。
或者,便是有人知曉,也不在意,或者在意不得。
媚娘執了棋子,落下一步之後才道:
“你這番卻是越來越膽大了——白天光地兒的,就敢往這延嘉殿裏跑。”
李治卻含笑道:
“父皇不在,太極宮中,便是我最大,誰敢管我?”
媚娘眉不擡,眼不轉,隻淡淡一句道:
“就不怕你東宮裏,再起些事端?”
李治聞言,便洩氣道:
“近一年不曾弈棋,卻提她們做什麽?”
媚娘軒了軒眉,才道:
“你前兩日不是還巴着瑞安哄我幫你東宮之事的麽?怎麽今日裏,我想提你,你卻這般不上心了?”
李治聞媚娘這般刁鑽言語,當真是又愛又恨,又舍不得罵她,隻得含嗔瞪她一眼,再不言語。
媚娘不聽他發語,知他認了慫,前幾日被設計的心氣兒也平了些,便正色道:
“起來,前幾日荊王府之事,此刻朝中已然是遍傳了……
荊王氣得火冒三丈,若非不得鐵證,隻怕便是要進京上告陛下廢你了……
怎麽你卻半兒動靜也沒有?
若不是深知你這性子,又知德安……
隻怕我也要以爲,此番之事,當真是你所爲了。”
李治卻淡淡笑道:
“原本也是氣德安的,可今日裏想一想,他這般,卻也有些好處——總算是教六叔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日後,他自然爲人處事上,總是要慎重一些——若是能收斂起那些心思,隻做些癡想……
那我也不想多一事。”
媚娘卻擡眼看了看他,又落一子,淡淡道:
“不想多事?
隻怕此番,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罷?
便是你不想多事,可德安如何肯?郡王如何肯?還有那刺客背後真正的主人,又如何肯?”
李治見她這般問,顯是已然與自己站在一處,想在一處,心下不由大喜,本欲出言笑幾句,可看看她容色,想想她那般倔傲性子,終究忍了下來道:
“雖樹欲靜風不止。可是風再大,要掀了樹根,卻也是難的。”
媚娘不語,良久才落一子道:
“得君如你,大唐之福。可是殿下,這一次,媚娘卻覺得,德安所行甚是應當——
殿下,你當知德安此番行事的心思,不過是想讓殿下手腕再鐵硬一些罷了。并不是當真要那荊王的性命。”
李治一怔,看着媚娘。
媚娘一邊提了李治所失數子,一邊道:
“荊王以前的确不是什麽值得提防的人物——空有賊心賊膽,卻無賊智。
可這兩年,他所爲所行,卻日漸謀略頗奇,顯見是有人在背後給當着主心骨兒呢!且這人,還絕非一般人物……
殿下,此刻的荊王,便是一把原本無鋒的劍,被開了鋒——或者在殿下眼裏,它稱不上是絕世奇兵。可是要傷人,卻是容易得很。”
李治聞言,良久不語,最後直到媚娘又提了他幾子之後,才道:
“但有父皇在,他便興不起來。”
看着自信的李治,媚娘實在很想問他一句“若是陛下不在了呢?”(《大唐三帝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内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啓微信,擊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衆号“dd”并關注,速度抓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