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
太極宮。
太極殿。
殿中僅有三人。
并肩坐在玉階之上,各持一壺酒的太宗與長孫無忌,還有侍立遠處,守着殿門的王德。
太宗含笑與無忌碰了碰皮囊,飲下一口,才長出口氣,道:
“這些日子,你可當真是辛苦了。”
長孫無忌寬大朝服下的身子,微微一僵,然而他的臉上卻依然帶着笑意:
“臣爲大唐故,自當誓死而終。”
太宗頭:
“不錯,是爲大唐。但凡大唐之民,便皆是爲大唐……不過輔機呀,有件事,你卻錯了。”
長孫無忌一怔,看向太宗。
太宗也看着他,揚首再飲一口酒,才似被酒勁兒辣得皺了一張臉兒地道:
“你自跟朕一塊兒長大,自然知道,朕有個讨人嫌的毛病,便是但凡好東西,總是要放在最後才吃的……
時,因這樣毛病,每每用膳之時,便總是被你搶了最肥美的雞腿去……你可還記得?”
長孫無忌失聲而笑:
“怎麽記不得?每每主上又搶不過臣,總是氣得哇哇大叫,結果也總是害得臣挨了一頓又一頓的好打……”
“可朕卻始終改不得這愛留好兒在最後的毛病,一如你也始終改不得那性急如火的脾氣……是也不是?”
太宗微笑。
長孫無忌笑得更是灑脫。
半晌,無忌才漸漸歇了笑,輕輕道:
“主上,老臣自幼陪着主上長大,知道許多事,主上始終是忍不下心去做的……如當年的陰德妃,也如後來的楊淑妃……老臣知道。
是故,老臣一直相信,天命如此,老臣守在主上身邊,便是要爲主上除去這些不當有不應有的障礙。
主上,便容老臣糊塗一次罷……爲了主上,這件事,還是由老臣來辦得好。”
太宗卻搖頭,半晌才道:
“你呀你呀……都你性急如火了,卻還是不明白。輔機,你的心,朕何嘗不知?這世上,若有那麽三兩個人,朕可将江山性命,甚至是稚奴青雀都相托付,那必然是有你的。
可是這一回……輔機呀,你當真是太急了。當真是太急了。
輔機,聽朕一回勸罷!莫要再對那孩子動手了——否則,日後你必然覺得後悔。”
長孫無忌看了看太宗:
“主上之意,可是因爲稚奴?若果是爲了稚奴,那主上,老臣便更容不得她了——老臣可以被後世诽罵無數,卻斷然不能讓稚奴那孩子背上個不孝不德之名。”
太宗看着他,一瞬間張了張嘴,卻終究還是猶豫着,沒有出口,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道:
“既是爲了稚奴,也是爲了大唐江山……輔機,你可以爲,朕會爲了稚奴一時的心性,拿大唐江山頑笑麽?”
長孫無忌默然——他自然知道,太宗斷然不會如此。
思量半晌,長孫無忌終究還是長長吐了口氣,輕輕道:
“臣此番事,實已越軌不少……主上憐憫,輔機才得生理。既然主上執意欲保此女,又不便明原因……
那老臣自當以主上之念爲要。
隻是主上,您卻必然要處置好了此女——萬不可使她成爲禍害我大唐之女啊!”
“這個,你放心便是。”
太宗含笑頭,又一揚首,一口老酒,順着咽喉一路火燒般地辣入腹中。
貞觀二十年十二月末。
太宗幸芙蓉園,乃因太子李治之言,思及房玄齡,遂入房府與之共話,不日,複其相位,特準與太宗同駕返宮。
貞觀二十一年正月初。
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長孫皇後與長孫無忌之舅父高士廉,突報病重。太宗憂之。
初四,太宗畢大朝會禮,乃攜太子李治親幸其府,含淚與之訣别。高士廉乃再三複求太子李治,必當良待其諸子。
太子李治含淚,立誓必然。
次日。士廉薨。太宗聞之大恸,乃傳旨親幸高府哭靈。房玄齡以太宗之疾新愈,執言以谏。然太宗泣道:
“高公與朕,非僅君臣耳。朕迎皇後之時,高公乃爲行父禮,是如國丈之儀。豈有婿于丈父喪而不往哭靈之禮?玄齡不必多言!”
遂率左右自興安門出宮,往高府去。
是時,長孫無忌正于高府靈堂守靈,聞得太宗執意前來哭靈,乃止泣,出門攔駕,谏道:
“主上正服金石之丹(就是長生不老的丹藥),依法,不可臨喪也。是故還請主上以宗廟社稷之重爲要,珍重龍體!
且臣舅臨終有言,道早知主上得喪,必執婿子禮以哭,乃特言與臣道:
萬不可因其之喪,而失主上國體國禮也……請主上憐臣舅之一靈心也!”
太宗不聽,執意哭靈。長孫無忌無奈,乃橫卧道中,悲泣執意而谏。太宗無奈,隻得自返東苑,南望而哭,涕如雨下。
三日後,高士廉靈柩出橫橋,太宗聞之,乃登長安故城西北樓,遙望哭送。身邊一衆臣子,上至皇太子李治,下至文武百官近侍,皆行大禮,以哭之。
初九。
太宗乃準設六十八驿,更準諸來朝之部議,乃建參天可汗道。唯纥吐迷度私稱可汗,官署職階與舊同。
太宗陰知,不喜。
初十。太宗着诏,次年仲春行幸泰山,封禅。
……
是夜。
長安。
吳王府中。
高陽披了件藕粉色大氅,當真顯得人粉白如玉,極爲可喜。
隻是轉了個頭,她的話,便叫吳王李恪,一陣頭痛。
“三哥,你卻是怎麽了?就這般,任他們把人放入宮了?
便是你要借那武媚娘讨父皇歡喜,好歹也得把人接到手,再由你親自送入宮中吧?怎麽你……”
李恪便皺眉道:
“你給的消息,難道不知當時馬上坐的,卻不是孫思邈麽?”
高陽着實吃了一驚,失聲道:
“不是孫思邈?那是誰?”
李恪提起此事,心中也是悶悶,便道:
“是稚奴身邊的劍師,李德獎。”
高陽一驚,思慮良久,才顫聲道:
“三哥,你九哥他……他是不是知道……”
“他不知。”李恪斷然道:
“畢竟咱們所求,并非皇位儲位。而是那長孫無忌的性命!”
咬了咬牙,高陽憂道:
“可是到底……他究竟也是……”
“稚奴不會,便是不會!你不必再。”
李恪打斷她言,又道:
“不過到這兒,近些日子,你還是安生些好。尤其與那和尚……别教人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兒來!”
高陽又驚又怒:
“三哥你這是什麽話?!明知我與辯機清清白白,往來甚繁都是爲了……爲了……”
她停下口,左右看看,才輕聲道:
“爲了能讓那辯機之師,肯替咱們算一算這大唐之數……”
“所以我才夠了!”
李恪怒道:
“高陽,我從來沒有……也不要那儲位!明白麽?至少不想從稚奴手中拿走它!”
李恪心煩道:
“是故以後這些事,不要再亂來!”
高陽被兄長一陣喝罵,端的覺得冤枉,可又不能回嘴,心中隻是暗暗生怨。
……
片刻之後。
高陽坐在馬車上,看看向近侍毗伽奴:
“六叔那邊,可回信了?”
毗伽奴伸手撥開簾子,左右看看,這才悄聲道:
“公主殿下,以後這等言語,卻要心,莫叫人聽着……是,荊王爺已然回了信,願爲公主殿下與吳王殿下以報母仇。”
高陽冷笑:
“他哪裏是願意替本宮與哥哥報仇……不過是想着借哥哥與本宮意指父皇之位罷了……
也罷,由他去!反正現下,咱們還是坐山觀虎鬥的好——三哥當真是太好性兒了,便是想不透這理。”
毗伽奴頭道:
“可不是?公主一番苦心,爲的不過是能扶吳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日後爲大唐之主——可惜吳王殿下自己卻不知進取。”
高陽煩道:
“也不能怪三哥——要本宮,就該怪母妃。她從兒就教着我們幾個,事事以中宮爲貴……結果可好,現下三哥連與九哥争一争的念頭都沒有——
不過到這九哥,他倒也是待本宮真好。隻是本宮畢竟是母妃一手養大的,總不能看着她這般含冤枉死——
再者,九哥那般性子,也着實不是當君王的料子——他自己也不想。不若便由本宮成全了爲好。這樣一來,三哥九哥各得其位,倒是好事。”
毗伽奴含笑頭:
“公主高見。”
高陽淡淡一笑,又想到一事:
“不過這樣一來……咱們卻得加緊些步伐了——那東宮,近日可有什麽動靜?”
“回公主,不曾聞得有什麽動靜。”
高陽牙一咬,恨聲道:“遺愛這個沒用處的!本宮着叫他把那孫思邈收爲咱們用,這樣一來,公公自然會對房遺直之能有所質疑,這國公位也必然易主……
可偏偏,他卻讓那孫思邈跑了!”
毗伽奴含笑勸道:
“公主不必擔心,咱們不是還有東宮那邊的麽?”
高陽聞言,這才稍稍息了些怒氣,道:“東宮那邊如何了?”
“已然安排好了,至多今夜,那太子妃,便必然得報了。”
高陽頭,這才得意笑道:
“這九哥也是個有意思的——放着滿東宮的美人兒不要,偏偏隻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個被父皇冷落了那麽多年的無幸才人……
當真是奇怪。也不知那武媚娘到底有何本事,竟然能讓九哥這般看重……”(我的《大唐三帝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内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啓微信,擊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衆号“dd”并關注,速度抓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