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聞得,便急忙命六兒關好門窗,又着幾個侍女速速送了炭籠入内。
一切諸事停當,徐惠才含淚看着媚娘道:
“如何?可還好些?”
媚娘面青唇白,隻是輕輕一笑道:
“放心,孫老哥的醫術,自然是無事的。”
徐惠這才含淚了頭,又看看左右,瑞安會意,便拉了文娘與六兒,借口去熬藥,帶了一衆内侍退下,隻留姐妹二人獨處。
徐惠這才輕輕咬了嘴唇,心痛道:
“你呀……怎麽這般不謹慎?以前卻從來不曾這般的……”
媚娘無語,突然間便想起那首詩來。急道:
“惠兒,你可看見……看見我中毒之時所穿着的衣裳了?”
徐惠一怔,想了想便道:
“那衣裳?孫道長那毒物甚是厲害,便是毒血也極厲害,便依例,于那夜便焚了……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關緊東西在裏面?
不過……不都在這兒了麽?”
徐惠玉指一指幾,媚娘便一怔,急忙看去——卻再不見那張詩箋。加之那些被掏出來的,多是挂在腰中的物,心想着隻怕是單紙輕薄,又在袖中,隻怕一并燒了。
便也松了心,又覺身上懶懶,倚了床頭道:
“燒了……也好。”
再不一字。
徐惠見她如此,也不多言語,隻是安慰她切切要休息好。
媚娘體力不繼,加之心事又重,再問了一句那鳳羽羅衣,得徐惠答道早已收好在箱子裏。媚娘這才松寬了些心,一陣疲憊湧來,便合眼而睡。
徐惠看她睡下了,便示意奉了湯藥入内的瑞安文娘六兒三人安靜,隻在一邊守着便是。又看了看瑞安。
瑞安會意,便随了徐惠轉身出媚娘寝殿,入一牆之隔的徐惠寝殿中。
“徐姐姐,那詩箋……”
瑞安便發問。
徐惠正色道:
“此物緊要,雖然使用得當确可爲媚娘帶來天大的福氣。可若用得不當,或輕易外露,必然會陷媚娘于萬劫不複之所……是故我已然将它随着衣裳一同燒了。
瑞安,你可切切記得,自今日起,除非我可以,否則你再不可向他人提起此詩隻字片語,明白麽?哪怕是殿下也不能!”
瑞安頭:
“姐姐放心,瑞安明白。”
徐惠見狀,知他雖身爲李治近侍,卻是對媚娘忠心一片,便松了口氣,着他自去侍奉媚娘,心飲食等等。自己卻在他離開後,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卻正是方才她告知瑞安,已然燒了的詩箋。
猶豫再三,她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将這詩箋,藏在了隻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玉枕暗格之中。(當時的枕頭,很少用織物做成軟的,多數都是瓷制或者是近玉的石頭或者是玉制的。當然,也有軟枕。而皇宮裏的,自然是玉制枕頭。這類枕頭常常就被做上機關,比如一個抽屜什麽的,可以置入香料,取安神助眠之效。所以這裏的暗格,應該就是這樣的機關改成的)
而後,她便長長出了口氣,慢慢離開寝殿。再回媚娘殿中——今夜,她必然是要守在媚娘身邊的。
……
貞觀二十年十二月十九日。
因太宗所诏諸事已畢,兼之太宗壽誔日近,太子李治乃上表請太宗恩準返長安。
太宗見表,乃歎道:
“朕亦思兒苦也……”
遂準奏。
三日後。
太子李治,駕返長安太極宮。
貞觀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
太宗誕辰。
本已由韋、燕二妃着手,備了好一場宴席。
然因太宗不欲于母難之日行慶,乃止。
是夜。
延嘉殿。
**之中。
大雪紛飛,“沙沙”之聲,如蠶食春桑,細細密密。
李治披了大氅,立在那叢已然敗落凋零的花前,回憶着曾經有那麽一日,他與媚娘,曾在這花叢之中,一舞流雲飛袖,一舞杏花枝劍的。
他想得專注,竟連媚娘悄然行至身後,也不曾察覺。
……
武媚娘從未曾如今日這般,仔細地看着這個一直被自己強視做弟弟的男子。
而今她一番細看,方才察覺,不知不覺間,他已然長大了,也長高了——再不複當年那個仍需得她護在懷中的少年。
望着那沉穩而厚實的肩背,她隻覺若自己有了甚麽大事,躲入這懷中,必然無事……
……
片刻之後,李治終究察覺了媚娘已至。
一時間又心生情怯之意,乃轉身,看着那張日思夜想,每每深夜夢回之時,總覺心中酸痛難止的嬌容,輕輕道:
“你……就這麽出來了?可好了些?”
媚娘默默頭,強打精神含笑道:
“孫老哥的醫術,你是當信得過的。”
李治張了張口,隻覺胸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與媚娘聽。然雖有情思萬縷,卻也半吐不出得。隻得默默地了頭,連連了兩個好字。
媚娘聽着他這兩個好字,何嘗不覺心中情思難抑?何嘗聽不出那好字之中,飽含着多少深情癡念?
可她現在不能應,也不可應……
因爲……爲了長久,她不能應……
咬牙将這苦若黃連的心思咽了下去,媚娘淡淡道:
“殿下今日初回宮中,理當先回東宮,看看諸位嫔侍與幾個孩子的……”
李治卻無心于那東宮,隻看着她道:
“先來看看你,呆會兒便回去瞧一瞧。”
媚娘聞言,胸中泛起一股酸甜溫暖:他終究還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一時間,心中滿是歡喜與溫暖,卻不知該些什麽才好。
好在李治也不期待她些什麽——于他,便隻這般待在媚娘身邊,就已然是快活似神仙了。還哪管顧得其他許多?
因此,二人竟又是默默相對,癡癡在心中轉着百般心思,卻再未有一言半語,互相交談。
就連那一直紛紛而落的大雪也似是怕驚動了他們,竟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
良久。
雪已停。
李治念着媚娘身體,便着瑞安将那**藏書所用的殿打開,添了火盆火炭,又添了些茶湯,擺了一盤棋,二人相對而弈。
殿很,是故雖隻得一盆炭火,卻是溫暖如春。二人不多時便覺汗出如漿,索性甩脫了身上大氅。
李治看了眼媚娘,喜于她面上終究有了些紅潤之色,然後才低了頭,落下一子,才柔聲道:
“你莫怪四哥……當年,他也隻是因看不透,是故才害了你……”
媚娘淡淡一笑,也落下一子,才柔聲道:
“人算不如天算,天命自有知,咱們這等凡夫俗子,卻是幹擾不得……想必郡王當時也隻不過是想将媚娘身懷箴言之事壓了下去。卻再想不到會流禍至今。無妨。
盡人事,知天命便可。”
媚娘看了眼李治,沒有将下半句話出口。
李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道:
“不日,我便會進言父皇,請他複房相之位——有房相在,舅舅……他便多會收斂一些,至少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動手動到了内廷——
媚娘,你……你莫怪他,他隻是想保大唐。”
李治的話,卻讓媚娘收了笑臉,半日之後,她才沉吟着落下一子,又輕輕道:
“他是你舅舅,必然是要事事處處爲你好的……
可是你想過沒有,他自己也終究有自己的立場。以前我多次受他之害,從未深究,可這一次……
殿下,他是當真被那關隴世閥,給牢牢地捏在手心裏了——
他現下是未曾察覺。可以他之智之敏,察覺不過是早晚的事……
若到那時,最不能原諒他的,便是他自己。”
李治長長一歎,心中糾結,停了手,向後靠入圈椅之内,隻覺頭疼如漲:
“舅舅是真心愛護我的……可是他這般……卻正如你所,必然——
日後看清此局之後,最後悔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媚娘擡起眼,清清亮亮地看着他:
“你若是當真問我?那我便回你:若你要保國舅爺,若你還心系這個阿舅,那便需得早早定計,保下他——
否則,殿下,不日你登基之後,第一個不得不解決的難題,便是國舅爺。”
李治心中如被大槌重重一擊,痛得呼吸急促。半晌,才默默頭。
媚娘看着他這般痛苦神色,心中也一片糾結。
……
直到李治離開,媚娘都還在糾結。
守在殿中,等着她回來的徐惠,見她這般神态,便微一驚,急忙問究竟何事。
媚娘從不瞞徐惠,便将今夜與李治之對話,與自己心中所想,俱都告訴了徐惠。然後方輕輕歎道:
“惠兒……我……
是不是做錯了?”
徐惠聞言,長出口氣,扶着她坐下,輕輕握了她雙手道:
“想當年,我初入宮之時,便是得長孫大人與關隴諸閥之力……起來,我也是當謝謝長孫大人的。
可是現在……
媚娘,你沒有錯。爲了陛下,爲了殿下,你做得很好。”
徐惠堅定地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媚娘,輕輕道:
“我相信,便是日後國舅爺當真知道了咱們今日所爲,也必然會感激咱們的……
因爲這世上,若還有一人,如咱們,如房相一般,不願背叛陛下,背叛殿下,背叛大唐。那便必然是長孫大人……
媚娘,他會謝謝你的。”
媚娘看着徐惠的眼睛,隻得含淚頭。(我的《大唐三帝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内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啓微信,擊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衆号“dd”并關注,速度抓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