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料事如神,果然幾句流言傳了出去,這兩位主子便跟烏眼雞似的鬥上了。
而且不止是咱們東宮裏,那宮外的王蕭二氏,也是日漸互敵了。
近日,主上可是連要事相商時,都不再問他們二姓了——免得一個不當便吵了起來。”
李治淡淡一笑:
“若要得魚,先投餌罷了。不過……”
李治沉吟一番,才道:
“到底,蕭良娣還是懷着龍嗣的,再者太醫已然推算爲男,隻怕那太子妃頗有意動……
你卻得盯緊了。
不過也不能太緊,總得讓她有些事做,免得她日日想着媚娘之事……
就這麽着罷!
既要保得蕭良娣母子均安,又要使她不再念着媚娘之事……
唯有如此,媚娘才得平安。”
德安頭,笑道:
“而等蕭良娣此子一出,太子妃便再也沒心思去理武姐姐了。”
李治卻無喜無悲,隻輕輕道:
“是呀……這孩子一出世,她便再也沒心思去管媚娘了……想不到身爲儲君如我,竟然今日要算計自己的孩兒,才能保得所愛平安……
德安,我當真對不起這孩子,更對不起蕭良娣——起來,她究竟是一片真心待我的。”
德安便不語,良久才歎道:
“可惜,若她不是蕭氏出身,也許殿下,您也不是不能納她入心的……”
李治淡淡一笑:“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納她入心的——或者我會對她很好,就像父皇對徐姐姐一般好……
可是……
父皇的心中,隻會有一個母後,我也一樣。”
李治輕輕一語,便又自去熨畫兒了。
德安隻是歎息。
是夜。
東宮,承恩殿。
王善柔輕輕咳着,端了憐奴所奉上來的藥湯,一口喝下,才将手中藥碗交與憐奴,又問道:“宜春宮那裏,可有什麽動靜?”
憐奴将藥碗交與一旁侍,看他走的遠了才道:“回禀娘娘,今夜殿下因陛下不安,是故不曾回東宮。”
太子妃清清淡淡地一笑:“陛下身體是不安,可是也不是就非得殿下守着才能好……也罷!隻要不會危及東宮之事,本宮也當成全殿下一番癡心才好……生在帝王家,已然是不能凡事自在了,若是再不得些奢望,殿下這般性子,隻怕是要熬不住了。”
憐奴頭,歎道:“放眼宮中,最懂殿下的,還是娘娘啊!”
太子妃默默,良久又道:“宜春宮的胎如何?”
“據有些不安。”憐奴含笑:“這可是那楊承徽親口的。”
太子妃看了看她,頭:“原是她的福運,到底是強求來的,能如何好呢?不過楊承徽到底是咱們的人,得吩咐她,叫她萬事心,莫再被那蕭良娣抓了背事。她現在可是見了誰,都恨不得咬上兩口的。”
憐奴含笑,依言而退。
是夜。
同一時刻。
宜春宮。
蕭良娣喝完了苦得要倒胃的藥,方才放下碗,問玉鳳道:
“如何?父親那邊兒怎麽?”
玉鳳殷勤道:
“主人放心,老大人已然了,一旦事情确定,那他便可以此來參奏陛下,廢了那太子妃。”
蕭良娣冷冷一笑:
“這便最好……省得本宮成日裏還要替孩子擔憂……那楊承徽,可處置好了?”
“主人放心,處置好了。
明日藥飲一事隻要查起,那必然的所有人都會以爲,主人腹中之子,是被那楊承徽所進藥食害了的。
這樣一來,她保不住,她身後那一位,就更保不住了。”
蕭良娣默默頭,舒了口氣才道:
“記得,這些事,可不能讓殿下知道了——
要知道殿下最恨的便是這等算計勾心之事。”
“其實便是讓殿下知道了也無妨呀?殿下那般寵愛主人……”
“糊塗!”蕭良娣厲聲喝斥玉鳳:
“你是真看不出,還是假看不出?
殿下雖然對本宮很好……
可是每每他看着本宮時,都好像在看着另外一個人一般!連本宮……”
蕭良娣緊緊地捏着手中的披帛,咬牙道:
“連本宮也覺得……似乎有些時候,殿下看着本宮的臉,很快就要脫口喚出别的名字了……”
她緊緊地絞着披帛。
玉鳳不敢再辯,乃順了蕭良娣之意道:
“莫非……那些賤婢的……當真是劉昭訓?”
蕭良娣黯然,半晌才搖頭道:
“本宮也不知……
隻是覺得殿下心中……似乎籠着一層又一層的薄紗……本宮無論怎麽走,也走不到最裏邊那一重去……
罷了,隻要殿下喜愛本宮,還有本宮所出的孩兒,那本宮便無他求了。
畢竟……殿下貴爲國儲,将來又注定是九五之尊……
他的身邊,永遠不會缺了女人……
父親在本宮入宮前,曾經告訴過本宮。隻要成了皇帝的女人,那便不能在乎也不必在乎他身邊有多少女人,甚至他最愛的又是誰。
要在乎的,隻是自己是不是最受他寵愛,最受他信任的那個女人便是……
是故,本宮才要這般努力,成爲殿下最信任的女人。”
蕭良娣揮了揮手,似要将一切惱人之事全都揮開,又道:
“起那劉雲若了,她現下如何?”
玉鳳搖了搖頭,跪下,替蕭良娣槌着雙腿:
“起來,這劉昭訓也是個命苦的。自從那件事後,她便跟老了十歲似的,成日裏隻是待在自己宮裏,半步也不出,每日隻是抄誦佛經,養育皇子……
其他的,卻再也沒有做過。”
蕭良娣歎道:
“可惜這個劉昭訓了,身在寶山卻不自知——明眼人誰都看得出,當今陛下最寵愛的,還是這個嫡皇長孫……
不過話回來,她如此也好,否則本宮的孩兒一旦出世,豈非又是一通麻煩?”
玉鳳會意,便與蕭良娣相視而笑。
貞觀十九年三月初八。
太宗舊疾未平,又得孫思邈之請,乃欲專思保養道。加之李治處事日穩,心思可賴,便诏令朝中,一并軍國大事,皆可由皇太子李治決處。乃開太子聽政之首道。
李治惶然,不敢受。然太宗攜其手以慰之勉之,李治乃受。
于是太子舊常每隔一日在東宮處理政務,事畢立時入内侍候太宗藥膳,不離左右。
太宗見太子李治勤勉,益發欣慰,又恐其勞累,着其可暫時出外遊玩觀賞一二,太子李治辭而不願出離太宗左右。
又因素知太宗喜愛書史,如今身在病中,不得親閱,便着藏書閣奉諸卷而來,太子則每日軍國事畢,便侍立一側,親以誦之,使太宗聽。
太宗甚喜李治,又因甘露殿西配殿久爲太子李治所居,索性将之賜與李治,以爲太子别院,使其長居其中伴駕。
朝中諸臣聞之,益歎太子仁孝,更兼勤勉,實爲大唐之福主。然長孫無忌憂李治長時勞累,身體不平,乃意使禇遂良上書太宗,請太宗準太子每十日歸東宮一日,一來以慰東宮諸嫔侍之心,二來可與太師太傅等講道論義,更多有進益。太宗依準。
然太子李治不日得知,長孫無忌此言,乃因東宮太子妃王氏身負重疾,與家母柳氏見面時,頗有怨言,柳氏乃歸告其夫王仁佑,王仁佑又請長孫無忌調之。
太子李治乃怨恨太子妃,東宮宜春宮良娣蕭氏密知,心喜。
而太子妃王氏得知太子李治知此事,乃爲蕭良娣密告,心中怒恨不已,竟病體加重,一時不起。
太子李治心中怨恨,竟再不探。
太子妃益恨蕭良娣。
這日,無朝,又适逢太子方入東宮與衆太子師議道之時,忽傳消息,道蕭良娣朝早起身,竟一時昏迷,胎中似有所動,太子大驚,急忙起身告退諸師,乃急奔入宜春宮。
……
“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動了胎?!”
李治一身朱紅太子朝服都來不及換下,便急急忙忙乘着轎,來到了蕭良娣所居宜春宮,一入門,便厲聲喝問。
諸侍正在服侍着昏迷不醒的蕭良娣,一見李治來,正欲行禮,便見他發了這般大火氣。這叫一向見慣了溫和待人的李治的諸侍們驚得惶然不已,急忙下伏乞罪。
李治見狀,知道自己也是關心過切,驚着了諸人,便微幑斂了斂火氣,問爲首的玉鳳道:
“且先起來!到底怎麽回事?”
玉鳳聞言,先謝過李治宥罪,然後才起身泣道:
“主人一向是好好兒的……可是今日早上,也不知怎麽回事,服了進來的藥湯之後,便突然嘔了起來。
本來奴婢們以爲是喜吐,誰知主人這一吐竟再不停下,直到吐昏了過去才算止……
奴婢們這才慌了……”
李治咬牙:
“太醫呢?太醫何在?!”
一旁,太醫監少監林醫官便上前來:
“老臣拜見殿下。”
李治心煩意亂地揮了揮袖子,道:
“不必多禮了,蕭良娣腹中之子如何?”
“回殿下,良娣胎兒無恙,隻是……隻是良娣本身,怕是有些受傷害了。”
林太醫想了一想,決定如實禀告。
李治聞言,震怒道:
“話别這般吞吞吐吐的!有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