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與郡王,果然還是饒不得這韋大人麽?”
太宗搖頭,一邊端了藥飲下,一邊道:
“青雀倒罷了,從就是個不肯受人欺的。這韋挺既然是韋珪與韋尼子之族親支柱,以他這般性子,必然是容不得的——他還記恨着他母後的事兒呢!
不過稚奴……”
太宗放下藥碗,看了看王德:
“王德呀,咱們似乎都是看錯了一件事——看來稚奴這孩子,其實手腕,也能鐵硬起來的呀!”
王德會意,便笑道:
“隻是,主上您得選對了餌,才能讓太子殿下有些帝王之鐵腕,是也不是?”
太宗便含笑不語。
……
次日,軍中突傳一事,道日前因某事發一術士,名公孫常,其因事被拘于囚時,因怨憤竟自缢而死。葬儀與仵作等收其屍身時,乃在其袋中得韋挺密書一封,且論其所守城中危蹙,多有歎怅怨恨之辭。
太宗聞奏,大怒,乃谪其爲象州刺史,再不複用。次年(貞觀二十年)卒于任上,時年五十八。
是夜。
李治得飛鴿密報,長出一口氣。
德安見狀,便道:
“殿下,怎麽了?”
“媚娘他們平安到達東都,酉時三刻入的芳華苑。
德獎使命業已完成,不日便可至定州回奏。”
德安欣喜,又道:
“今日當真是好日子,喜報一個接一個地來。先是韋挺一倒不起,再是武姐姐平安回宮。當真是喜事連連呢!”
李治聞言,心情也頗爲喜悅,正待再幾句呢,便見明和一臉匆匆地奔了進來,急道:
“殿下不好了!長安有急報!”
李治一驚,急忙接了明和所上之密表,閱之,驚怒不已,怒拍案而起道:
“這個六叔!當真還是動了手!”
德安見狀,便知大事不妙,急忙問道:
“殿下,可是荊王起事?”
“起事?這個無能鼠輩哪裏有這等本事!他一早派了刺客去軍中,欲行刺父皇!!!”
李治容色鐵青。
德安明和聞言,也是恚怒不止:
實在是這等時候,可是大唐危機重重之時,這荊王竟爲一己私欲,置百萬唐軍兒郎性命于不顧,欲謀其主,當真是人人皆可得誅之!
德安便咬牙:
“殿下,咱們可不能讓他得逞!是該動手了!”
李治想了一想,咬牙道:
“起來雖然多年知他之心,卻一直不曾有實證可一舉誅之……現在如此,也是不能立時将其誅殺——畢竟東征正行,若此事傳出,隻怕動搖上下軍心。
德安,你現在便傳報德獎,叫他立時便趕赴父皇身邊!這裏四哥已然将那三名刺客之容繪于紙上,交與德獎,叫他務必生擒此人!”
“是!”
……
貞觀十九年七月九日夜,子時三刻。
太宗軍帳中正審軍情,忽有刺客二人行刺,太宗驚怒之中不及躲避,竟胸前肩胛骨處受一劍,乃以手止血,急取劍與之搏。王德欲急呼救駕,卻爲另一刺客堵口,且欲引劍殺之。
然劍光方一閃時,死躺于地上的,卻是那刺客。王德立時不顧其他,先放聲高呼救駕。
帳外,負責守護太宗帳駕之尉遲敬德聞之,急忙奔迤入内,卻見一身着銀衣之青年劍客,以精妙絕世之劍法,竟替太宗擋去大半攻勢。
尉遲見狀,驚怒交加,便上前欲助其一臂之力,太宗遂着尉遲,務必保住刺客性命,以問出主使之人。
然刺客一見事已不成,竟自咬破口中所含毒丸而死。
刺客死,太宗上前,瞠視良久,乃着那銀衣青年——便是太子李治之近侍,近年号爲天下第一劍客,李靖與紅拂女之次子德獎,上前查驗一番。
德獎依言,乃除其外衣,現高麗部之紋身等物。德獎訝然,太宗沉默,爾後,忽然昏倒。
諸将登時大亂,急诏軍醫入内診治,方知刺客劍上有毒,太宗竟一時中毒。
尉遲聞之,當下便着人傳李績,長孫無忌等入内。
不多時,二人入内,三人密議後,乃道此事不可外傳,以防動搖軍心,長孫無忌更着令德獎留此護衛太宗,以防爲太子李治所知,恐其憂亂出事。
德獎無奈,隻得應之。
後太宗雖經醫治,毒稍有清,然餘毒未盡,又逢戰事再起,便竟強撐着至戰場觀戰。
諸臣勸阻不得,隻得着德獎與醫士随行而護之。
……
貞觀十九年九月初。
因江夏王李道宗依太宗之計,築土山以逼安市之時,足受傷不得行,難以勤巡之故,部下果毅傅伏愛擅離職守,竟緻道宗築山逼城之事不成,且更使土山爲高麗守軍所奪,更塹而守之。
太宗聞之,震怒,乃着将傅伏愛斬首示衆,更着諸将務必奪回土山。然土山上高麗守軍優勢已成,連攻三日不得。
道宗乃赤足行至太宗旗下,白衣請罪,太宗因其破蓋牟與遼東之功,不予罪,又道:“卿時有足疾,難爲之,自不當罪。”
道宗伏謝聖恩。
後,遼東因地處東北,寒霜早降,草枯水凍,加之唐軍軍糧将盡,補給不足,又逢軍中有疫,将士多有染之,不可久留。
太宗本人亦因肩中毒傷未清,身體日漸不良,遂受長孫無忌與李績、尉遲之勸,乃于十九日,先行賜安市城主楊萬春绫緞百匹,以其堅守爲感。楊萬春聞之,既詫亦歎,乃登城拜謝。
太宗于馬上遙領之,又當下着旨,班師回朝。
楊萬春乃感于大唐天子之威德,竟于城上伏拜唐軍,遙送其歸。
貞觀十九年九月二十。
太子李治身在定州,終得近侍李德獎密報,道太宗竟中毒箭,身負毒瘡,班師之時便昏迷不醒。心中大驚,乃率鎮守定州諸臣親至幽州接奉太宗之駕。
更于同時,急着内侍德安,親赴長安,請藥王孫思邈前來醫治。
……
貞觀十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夜。
并州,太宗行駕帳中。
李治含淚坐在太宗榻邊,身後立着諸臣與諸侍,一衆人都看着孫思邈仔細地替太宗診治。
片刻之後,孫思邈搖頭。李治便急道:
“怎麽?父皇他……他……”
孫思邈見他如此,乃道:
“殿下不必擔憂,陛下雖然身受毒劍,又會染成瘡,可是其實卻不是甚大問題。隻要将其瘡中毒血膿污吸除幹淨,再上藥調治,便可得安。”
一側衆臣聞之,尤其是長孫、李績、尉遲、道宗等将,便皆欲上前替太宗吮毒。然不等他們走上前來,李治早已守在床前,請孫思邈切了毒瘡,親以口吮之。
接着,就在衆臣驚歎感動的目光中,李治一口一口地将父親肩膀上的毒血膿污一口口吮淨吐在一側盆中,直到吐出之血,由黑濁之色,複了鮮紅之色才停。
接着,孫思邈急忙遞上一瓶藥酒,着李治漱足了五遍口唇,确保餘毒不得染他之體後,才叫他将此酒噴于太宗瘡前。
李治依言而爲,又從孫思邈手中親自取了調和好的藥膏替太宗敷好,又親手紮之。
接着,藥湯一入,太宗便悠悠轉醒。諸臣皆驚歎孫思邈醫術通神,更歎李治孝心。
李治卻全不在意諸臣之言,隻是含淚攜了太宗之手道:
“父皇,如何?”
太宗慢慢睜了眼,這才又一次看清了兒子,然後輕輕笑道:
“幾個月啦?咱們父子這番不見,卻是好長的時間啊!”
李治含淚而笑,隻緊緊地握了太宗之手道:
“父皇不必擔憂,孫道長在此,父皇之毒已然盡清,隻要稍做調養,便不日可安。”
太宗卻笑了笑:“想不到啊……戰場厮殺都不曾傷了父皇,這一個刺客,卻讓父皇難爲了這般久……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李治便垂淚不語。
太宗見他如此,心中生憐,乃輕輕握了他手道:
“堂堂七尺男兒,哪裏便有這許多淚?收了罷!再者……你看,”
太宗指着自己身上已然滿身是洞的袍服,笑道:“父皇的衣裳……可應了你的話兒呢,從來沒換過……
都破成這樣了……雖然此戰不算勝安,可好歹也是頗有建樹的——咱們卻得好好兒地回了長安才是……
稚奴,你去替父皇取件新衣來,父皇換上罷!”
李治含淚而笑,道:“稚奴早就備下了。”
于是一揮手,便見德安奉了件新衣上前,交與李治,親手替太宗更替。
一側,長孫無忌等人乃歎道:“主上性極愛潔,已然成癖,然此番身在遼東時,雖盛暑流汗,污之甚垢,卻始終不肯易此袍下身。至秋時,此袍已然穿敗如洞旗,臣等數請易袍,主上卻隻道軍士衣衫多鄙陋,若獨着新衣,卻不甚得當……
是時隻覺主上同下之心甚苦,而今才知主上憐子之意,更苦也。”
太子聞言,乃再不忍,俯于太宗手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