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更是老淚縱橫,無聲悲泣。
半晌,李治才稍稍平複了心情,繼續讀道:
“庶民至此,本應無念。然唯有陋婦幼兒,雖爲庶民罪過所污,終究主上一脈血骨,還請主上,微降聖憫,顧其得安。(我寫到這裏,本來應該也不再多求什麽了。可是我隻有一個粗俗妻子,幾個不懂事的孩子,雖然被庶民我的這種罪過所污染,可終究還是流着主上您的血脈,承繼了您的骨種,所以請主上您能夠稍微降下一些聖潔的憐憫,能夠保全照顧,使他們終究得到安甯。)
承乾一生,幸之甚哉,得主上血骨;乃伏乞竊願,若得上天憐憫,來世無論貴賤,當複爲上血骨,以全承乾孝上之心。(承乾這一生,實在是天幸,竟然能夠成爲主上您的孩子,所以也在這裏,跪下,偷偷地向上天許願。如果上天能夠憐憫我,那來世無論是貴是賤,還叫我做您的孩子,以讓承乾這一世沒有能夠完成的,孝敬主上您的心得以在下一世中圓滿。)
庶民承乾,再伏乞,求天賜上世安(庶民承乾,跪下請求上天,賜給主上您一世平安)……”
讀完最後一個字,李治終究再也忍不住,緊緊握了手中奏表,撲入太宗懷中,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一時間,殿中隻聞得陣陣哀泣之聲,如杜鵑泣血般,讓人不忍卒聞。
許久,許久之後。
太宗與李治,終究還是停止了哭泣,兩父子相擁,隻是默默地流淚。
“父皇……”
李治擦了擦眼淚,慢慢直起身,看着太宗:
“父皇……稚奴也求您……求您複了四哥之位罷……
大哥已然……已然是去了。您……您不能再失去四哥了……”
太宗閉了閉眼,良久才道:
“父皇答應你……隻是……現在不成……孩子……現在不成。”
李治不解:
“爲什麽?”
太宗不語,良久才道:“将來,你會明白的……稚奴……”
太宗張開眼,輕輕伸手撫着李治的臉頰,含淚道:“你要知道,父皇比你,更希望你們兄弟都安好……你們三個是父皇的骨血,的時候,哪一個不是父皇親手抱着哄着,疼着愛着長大的?
正因如此……父皇才更希望你們都能好……”
李治聞言,知道太宗必然有他的難處,也不再作聲,隻含淚道:
“可是……四哥那裏……”
“父皇會好好照顧他們的……你大嫂也是……象兒也是……父皇會好好照顧他們的……稚奴,你要記得……你要快快成長起來。
隻要你成長起來了,就算是……就算是父皇一朝百年,他們也能過得很好……知道麽?”
“父皇!父皇……”李治聞得太宗此言,當下大放悲聲,撲在太宗懷中。
……
子時,太宗與李治稍減悲恸,太宗乃密诏李治,道當将承乾密奏,焚之。且言:
“若此物流出,必然引得一番是非。”
李治本依命去焚,可眼見太宗目露不舍之意,便泣道:
“稚奴下不得手……不若便留在稚奴之處,來日再計。”
太宗又何嘗忍心?于是隻得黯然應之。又再召王德入内,密着其速至黔州,告之黔州刺史善待故太子妃蘇氏與故太子所出李象等幾子女。
王德含淚依命而去。
次日,衆臣入朝,不見太宗,心中訝然。卻忽得見太子李治,一身薄孝,頭素冠入朝,代太宗道:
“今起五朝皆廢,以悼故太子承乾。另,着以國公禮葬之。不得有誤。(三日一朝,就是十五日。書中記是罷朝五日,我認爲罷五朝比較可能,所以這麽寫了)”
諸臣嘩然,劉洎便欲上前争之。李治乃怒道:“故太子雖有滔天大罪,然終未成實,且如今不得入葬昭陵,不得奉父母左右,已然凄苦。死後哀榮,劉大人也吝啬至此?!”
諸臣自知李治以來,便再不得見其怒——僅于數年之前,曾在朝中,因太宗昭媛元氏之事而發怒一次。如今再見其怒,乃膽戰心驚,連其舅長孫無忌也頗覺不安。
唯有劉洎,雖心中不安,卻仍強硬抗奏,李治大怒,乃拂袖道:
“此事已然如此,不必多言!”
轉身憤憤而離。諸臣惶然,劉洎亦同,良久後再複當朝而歎道:
“今日可以國公禮葬之,來日又何嘗不得入昭陵?廢儲如此,何況新儲乎?陛下溺子如此,不知我朝福也,禍也?”
長孫無忌聞之,因身爲承乾、青雀、太子治親舅故,惡其所言。遂示意禇遂良記之,以待日後禀明太宗。
貞觀十九年正月初七。
東萊郡王李泰,上表,泣血之言字字如殷,請太宗務以長孫皇後爲念,着請降旨,準承乾入葬昭陵。
太宗猶豫,劉洎面朝太宗,力谏不可,且道:
“若得此事故,豈非日後諸人皆可以爲輕恕?”
太宗遂罷李泰之議,然心生不喜劉洎之意。
太子李治聞之,益發恚怒,隻與馬周道:
“其人如此刻待,卻不知家中如何?”
馬周乃道:“洎待人如己,家中諸子亦是如此。”
李治便冷笑道:“果然如此,那次子弘業屢教不改,卻又爲何?”
馬周訝然,乃始知李治明透朝臣之事至斯,心中既敬且畏。
另,李泰聞得劉洎竟奏言太宗,罷其表,心中狂怒,曾于府中踢倒案幾,怒誓以天道:
“若不得将兄入昭陵,必當咒詛其劉氏一族,終不得安也!!!”
一時間朝中俱知劉洎前途堪憂。禇遂良更密将日前劉洎于朝堂之言,粉而飾之,且告與太宗。
太宗聞之,心中震怒,容色卻隻是和悅,隻道劉洎失言罷。
禇遂良不知君心,自以失利,乃憂己有失于太宗,遂與長孫無忌秘商。無忌再三問過太宗時色時語,沉思良久才道:
“主上已然怨恨之極,不過不動聲色爾。”
禇遂良素知朝中諸臣,唯長孫無忌與太宗自幼同長,最知太宗之心,便長松口氣。更加緊着意,欲扳倒劉洎。
一時間,朝中風雲密布。
貞觀十九年,正月初九。
依例,正是元正休滿(頭年的除夕至十八,是唐初放年假的日子。然後元正休,就是初一至初初九這九天裏,是百官全部都要休息,不準議事不準上朝的日子。然後到了初十,才會安排百官輪值,做一些簡單的工作——ps,最重要的是一個人隻用在剩下來的這八天裏,輪值半天就可以了好不好?羨慕嫉妒恨……)的日子。
雖然今年不比往常,未曾守着太極宮内司。可這芳華苑中,也早早備下了曆日(就是咱們現在的日曆)、面脂(就是**、沒香、沉香、正宗地道的羊脂、冰片、珍珠……之類的貴重藥材調配而成的,類似咱們現代的面霜的化妝品)、口脂(同上,也是類似今天的潤唇膏之類的東西,不過配方不同,基地還是正宗地道的羊脂就是)、澡豆(古人洗澡用的東西,之所以叫澡豆,是因爲它是用豆粉添加了很多珍貴的藥材和香料的粉末制成的。沒錯,那個時候人們洗澡可沒有肥皂,而是用這種粉末狀的,不會起泡的洗滌劑,但據效果比現代的任何沐浴液都好……請務嘗試啊!免得過敏)之類的賞物,仔細裝好了,封上紅底金“敕”字,再附了賞表,一并送入諸臣府中。
往年,這份工作都是由四妃主持。可今年不巧,韋貴妃身體欠安,燕德妃隻得一人,日日侍奉因病不起的太宗,一時間便無人管理。
見狀如此,韋貴妃便着人入了太宗寝殿偏殿,告知守在那裏的燕德妃,道可宣太子妃王氏與良娣蕭氏入内,協助一二。适逢此時,太子李治亦入内問太宗安好已畢,是故離了太宗之處,往燕妃所在偏殿而來。
燕德妃聞言,尚且不曾言語,身邊宮人明雲背對李治,加之李治有意不着周圍人報其入内,以免驚擾太宗,便肆意冷笑道:
“當真是自己薦了入東宮的人,上心得緊呢!”
燕德妃聞言,便生不悅之色,隻不安地看了面色如常的太子李治,瞪了明雲一眼。
明雲知機,當下便回頭一望,心中不安,急忙退下。
李治卻容色如常,隻含笑道:
“明雲得倒也不錯,畢竟此等大事,不當由她們所爲……德母妃,稚奴以爲,不若請徐充容親自打如何?
她心思細膩,又久在**,日裏多見這些事,自然不會出錯。”
德妃本也知道,論資曆論才能,都是徐充容與其伴侍武才人最佳,隻是韋貴妃位高于己,兼之武氏身爲自己家戚,不得言罷了。
如今見李治有言,便含笑遵之。
午後,徐惠便依了德妃懿令,着了媚娘與瑞安一同到芳華苑顯仁宮尚書房内,侍奉太子李治書紅箋金“敕”字封,自己帶了文娘去内司,以備諸般事務。六兒則依令,與太子李治處清和明和一道,負責回來送書好之“敕”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