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知媚娘有心甩掉他,竟越行越快,轉眼消失于花叢之中。
李治停下腳步,心中郁悶,然忽聞德安道:
“殿下,武姐姐似是向那邊兒去了。您瞧。”
李治順着德安之手看向地面,卻見地面上淺得不能再淺的足印兩雙,正在面前折了一折,向來時路而去。
李治大喜,便着德安去取了宮燈來,一路跟着足印而去。
片刻之後,主仆二人便隐隐聽得媚娘與另外一人言語之事。李治好奇,便側身隐在花叢後,撥開花葉一看,登時臉色鐵青——
那正拉了媚娘雲帛一角,滿身酒氣,苦苦癡纏不休的,可不是劉弘業?
……
“媚娘……”
“劉大人自重。”
媚娘淡然道,同時看向他扯着自己雲帛的手。
劉弘業聞言,卻更扯緊了她的雲帛,悲道:
“你當真如此絕情……”
“劉大人,自重!”
媚娘咬着牙,不知爲何竟心生懊悔之感——爲何自己以前,會相信這個男人,是自己的良配呢?
劉弘業見她生氣之時,容色绯紅,益發顯得動人楚楚,心下難捺情思,便欲伸手碰觸一二。
媚娘見狀大驚,欲退不得退,欲進不得進,眼見便要被他撫了臉頰時,橫空突來一隻手,竟緊緊地鉗住了劉弘業。
一陣熟悉的笑語立時傳來:
“劉大人,您想要對父皇的才人,做什麽?”
劉弘業聞言一驚,媚娘聞言卻是一喜,隻對着來人輕喚道:
“吳王殿下!”
出手相助者,正是吳王李恪。
見得吳王現身,劉弘業容色發白,立于原地,正欲些什麽時,吳王卻笑道:
“本王知道劉大人想什麽……沒關系,武才人這等絕色,欣愛之意,人皆有之。本王會忘記今天看到的一切。”
劉弘業聞言,不敢再多留,便謝過吳王,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媚娘,咬牙離去。
媚娘見他離開,心下也松了許多,便謝過李恪道:
“多謝吳王出手相助。”
李恪搖頭:“算是本王還武才人一個人情罷!再者,他也不是個無禮之徒,隻是……”
頗有些深意地看了眼媚娘,李恪才輕輕道:
“武才人的确是個容易讓人忘形的女子。”
媚娘心中一凜,便垂首再謝李恪,爾後匆匆告退。
李恪癡癡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良久才長歎一聲,怅然離去。卻不知這一切,都被立在花樹叢中的李治看得一清二楚。
待得諸人離開之後,李治才慢慢從樹後走出來。面色鐵青,雙目噴火,咬牙道:
“德安!不用本宮再告訴你,該怎麽做了罷?”
“德安明白!”德安立刻應道,迅即離去。
獨留李治一人站在原地,目光複雜地看着李恪離去的方向,良久才道:
“三哥……她是我的,你不能與我搶……你也搶不走!”
言畢,拂袖而去。
是夜。
丹霄殿中。
太宗看過了喝得大醉,竟至嘔吐不止的李治服醒酒湯,又取了醒酒石含在口中之後,才心疼道:
“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卻是爲何?”
李治醉眼朦胧,口中又含着石頭,自然不能做答,太宗也隻得氣悶。
一邊王德便道:
“主上莫氣,殿下也隻是因爲心中歡喜,多飲了幾杯罷了。”
太宗聞言,便瞪了他一眼:“回報這些話之前,先問問自己信不信。”
王德便憨笑不語,看着太宗的目光似有深意。
太宗心中清楚,看李治已然漸漸安定下來,遂着德安好生照顧李治,自己卻攜了王德出去,透一透氣,解一解酒。
……
丹霄殿**之中,聽完王德所報,太宗乃搖頭氣笑道:
“唉呀……朕這個傻兒子,還是這般想不開。罷了,随他去,朕本想着能讓他過得稍微順心些……現在看來,還是讓他吃兒苦頭,才能成長一二。”
王德含笑稱是。
太宗又肅容道:
“不過那劉洎之子,你可探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回主上,不必擔憂,他興不起什麽風波。”
太宗想了想,也頭:“恪兒此舉頗有深意,隻是稚奴現在一門兒心思都在那兒女事上,一時看不出來……
卻不知能不能有什麽人,撥他一二……”
太宗意有所指,王德想了一想,笑應道:
“這個不必主上擔心,她既然全心全力要助太子殿下,自然會醒殿下的。”
太宗想了想,也頭:
“沒錯,便由這些孩子們去玩兒罷!了不起玩錯了什麽,朕替他們補回來便是!”
是夜。
排雲殿中。
媚娘正與難得不必侍寝的徐惠夜弈,卻一臉心神不定。
徐惠見她如此,心知**不離十,都是爲了李治,便輕道:
“怎麽了?”
媚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瑞安。
瑞安會意,便道:“文娘與六兒都歇下了,至于其他的人,今日主上龍興大發,賞了酒菜于合宮。此刻都去輪班飲宴了。殿裏隻有咱們。”
媚娘才歎道:“稚奴此番所爲,多半是因爲陛下将要在不日對高麗的親征之中,對韋氏一族動手,他擔憂陛下不在時,他不能以國儲之身護着咱們一二,是故便力奉德妃娘娘一把——指望着德妃娘娘能對到時或會對咱們有所動作的貴妃娘娘有所制衡——到底,咱們現在還是被合宮之人,都視爲長孫大人一派的。”
徐惠聞言感激道:
“卻是要謝謝太子殿下一番苦心了……”
“苦心?”媚娘淡淡一哼,滿臉賭氣之意。徐惠見狀,便知道二人又起了些沖突,看向瑞安,可惜瑞安隻是搖頭不知。
徐惠想了想,念着李治對媚娘情深一片,再不會傷害她,便索性由了她去,又道:
“不過起來,今日那劉弘業與吳王殿下……你看是怎麽回事?”
媚娘想了一想,丢下手中棋子,再微考片刻才道:
“劉弘業……他雖非我之良配,可到底,卻不是個詭計多端之人。是故此番他應當隻是意外。
可那吳王殿下……卻有些可疑了。如何他便這般知機,恰好在我最爲難的時候出現了?”
媚娘又想了一想,才道:“再想一想……之前陛下曾經暗示于我,淑妃娘娘似乎是知道了那大方師箴言之事……你吳王殿下會不會也知道了?
可是沒道理呀……以他的性子,怎麽會爲一個不稽流言來……對我……”
到此,媚娘總覺尴尬。
徐惠見狀,卻搖頭苦笑道:“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不把自己當成一回事。”
媚娘卻搖頭道:“惠兒你錯了,不是我不把自己當回事,正因爲我太了解自己,是故才不明白如今的吳王與之前的魏王,如何這般信得那些流言……
惠兒,我雖富,卻非貴,家中更無實權……于這大唐朝堂之上,我武氏一族,更是如無根孤島一座,再無倚靠。實在是我想不通,他們何以……”
媚娘言至此,便是一臉尴尬。
徐惠卻搖頭,半晌才道:“媚娘啊媚娘……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讓他們堅信你那箴言的,正是你自己?”
媚娘一怔:“這是何意?”
徐惠歎了口氣,眼看着此局又是輕易取勝,也覺無趣,便丢了棋子,伸手拉了媚娘之手,握在兩掌之中道:
“媚娘,你想一想,如果單單隻是那張箴言,或者一衆于帝位有心之人,心中會有将信将疑之感……
可是問題是,他們深信不疑……連陛下這等千古一人的明君都深信。爲何?”
看着媚娘一臉茫然的樣子,徐惠搖頭歎息道:
“媚娘呀媚娘……你容姿過人,才智出衆,樣樣等等,都不是凡婦俗女可比……可是有一樣,卻是你的要害缺失……隻怕若你不早些察覺,将來還會因此,吃上好大的虧呢!”
媚娘被她得急了,不由得道:
“到底是什麽?你卻告訴我呀!”
“媚娘,你知道麽?你什麽都好,什麽都比人強,可卻唯有一個缺,不但讓人覺得哭笑不得,便是日常,也教我們這些身邊人,看着心驚膽顫的……
你……
你爲什麽總是看不清楚,自己這般的女子,對那些……那些欲成就一番事業的男子,有多珍貴多要緊呢?
你……
你最大的毛病,便是總将自己的重要,估量到低得不能再低。”
此言一出,媚娘臉上更是茫然一片:“我……對他們很要緊?”
徐惠頭道:
“媚娘,你有沒有想過,爲何陛下誓言再不立後之事,諸臣無一反對的?難道當真是因爲有感于陛下情深?有畏于國舅爺權勢滔天?
未必罷?
新立皇後,未必非要陛下分情,至于國舅爺,那權勢更是可得便可失,一人難抵滿朝文武之請罷?
或者因爲長孫皇後有恩于諸位大臣?
可是那又如何?現下長孫皇後已然不在了,隻要保證國儲定是長孫皇後所出,那皇後是誰,又有何要緊——不過是個繼室罷了。
那爲何衆臣對陛下諸多事務都幹涉指谪,唯獨立後一事不曾動念?”
媚娘想了一想,搖頭道:“長孫皇後千古賢後之名已成,隻怕再難有如她一般的女子,可繼之一二……
是故若是強推了個不如她的女子上位,把**攪得一片亂,還不若就這麽讓後位空懸,對諸大勢力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