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因太子事故,賜漢王李元昌死。妻兒籍沒。
次日。
太宗诏令,誅杜荷,李安俨。城陽公主歸府,另适。
又次日。
太宗欲恕侯君集,乃衆臣皆抗奏。太宗無奈,僅得以流放其妻其子于嶺南,誅君集。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九,太宗昭廢魏王泰:
朕聞,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愛敬罔極,莫重乎君親。
是故爲臣貴於盡忠,虧之者有罰;爲子在於行孝,違之者必誅。大則肆諸市朝,則終贻黜辱。
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軍魏王泰,朕之愛子,實所锺心。幼而聰令,頗好文學,恩遇極於隆重,爵位窮於寵章。
然其不思聖哲之戒,自構驕僭之咎,惑讒谀之言,信離間之。
以承乾雖居長嫡,久纏疴恙,潛有代立之望,靡遵義方之則。承乾懼其淩奪,泰亦日增猜沮。争結朝士,競引兇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親戚之内,分爲朋黨。
朕志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
非惟作則四海,亦乃贻範百伐。可解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軍,并削爵土,降爲東萊郡王。
又發杜楚客事,因其兄有佐命之功,乃免死,廢于家。
後與魏王泰素往交好之黃門侍郎韋挺,密上表請罪,乃自承前事。太宗道:“朕已罪正倫,不忍更置卿于法。”
乃原宥其罪,後左遷太常卿。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十。
太宗着賜三百名待诏采女于太子李治。
然李治初登國儲位,兼之生性謹禮,故于親視三百美人後,留四女爲侍:
一爲世家鄭氏女楚兒,柔婉殊麗,善舞制。納爲正四品太子良媛。
一爲世家楊氏女明珠,性喜文史,太子親以史書較之,對答如流,本欲與鄭氏同納爲良媛,然其族與昔年太宗婕妤楊玉婉有戚,太宗不喜,着爲正五品太子承徽。
一爲正五品官劉大人之女劉氏雲若,豐姿明豔,言笑大方,兼之性情柔媚,太子最喜,本欲進爲良娣,然終因其父官職不卓,僅爲正七品太子诏訓。
一爲世家崔氏女妙容,容姿嬌媚,太子李治知其擅棋,乃賜弈一局。弈畢,太子甚喜其棋路大器,乃納爲正九品太子奉儀。
其餘諸女,一并退回太極宮。
太宗聞之大喜,乃贊李治儉欲樸心,國之大幸也。更賜東宮爲居。
是夜。
太極宮。
東宮。
承恩殿中。
今日方新封的太子妃王氏,年僅十五歲的王善柔,裹着一身朱紅朝服,紅燭映面,金簪鴉鬓,癡癡地看着殿門。
“娘娘……”
身邊陪嫁入内的侍女王憐奴,憐惜地看着自家主人:
“還是别等了罷……這些日子裏宮中多事,許是太子殿下正忙着……”
“沒關系。本宮知道。”
善柔的聲音很動聽,不過卻有些清冷:
“身爲國儲,自然是政務煩忙。本宮既然身爲他的正妻,自當有所容諒,更應多多體貼。”
一邊,一邊卻動也不動,仍舊看着殿門。
憐奴歎息一聲,隻得走到一邊,着一個太監去瞅瞅,到底太子殿下在哪兒,忙什麽呢。
……
李治何在?
麗正殿書房内,狂飲爛醉,對着一卷畫兒。
畫中人豐姿絕豔,明麗萬方。一身紅衣如火,更顯出塵脫谷。
德安抱着白玉拂塵,侍立一側,看着他這般,不由拿開酒壺,憂道:
“王……殿下,您還是早些歇息罷……方才那娘娘已然着人來請了三四次了……”
李治紅着眼睛,擡頭看他:
“娘娘?哪個娘娘?”
“殿下,您當真是忘記了……可不是您的正妻太子妃娘娘麽?”德安輕輕道。
李治看了他一眼,轉頭依然盯着那畫中人,良久才冷冷道:
“以後,别在我面前,叫除了母後之外的人娘娘,明白麽?”
“……是。可是殿下……您……您真的該……”
德安再欲勸,李治便眯了眼:
“你現在是越發爲大了,竟然連我也管起來?”
“殿下,之前您大婚之夜,不幸太子妃,還可以找些借口。可今日,是太子妃冊封正日。主上的旨意,那是違逆不得的啊!”
李治沉默良久,才厭棄道:
“所以我便要與一個連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的女人同寝?”
德安不語,隻是看着他。
李治咬牙,良久才伸出手來,再斟滿了一杯酒,端着,起身走到那畫前,單手負于身後,單手持杯舉在唇邊,癡癡凝視半日之後,終究是一仰首,以美人送酒下肚,摔了杯子,轉身醺醺然道:
“走……去……
去睡覺……”
德安心中難過,隻得含淚上前扶了他,帶着清和明和一道,默默向東宮後廷轉去。
同一時刻。
太極宮中。
甘露殿。
服侍了太宗更寝衣,正安排侍女内監們準備湯浴之物的王德,突見徒兒明安匆匆忙忙地入内,便心知有事,尋了空兒,跟了明安到一邊無人處。
明安俯在王德耳邊嘀咕幾句,王德便不動聲色皺了皺眉:
“德安今日是怎麽回事?平日裏他不都是聽太子殿下的麽?”
“師傅,今日是太子妃冊封之日呀!您忘記啦!依規制,太子殿下再不情願,那今日也得幸于正宮的。”
王德聞得正宮二字,便冷了眼神看明安,良久才道:“正宮二字,隻能用在咱們皇後娘娘身上。以後别亂用,若是惹得主上和殿下生了大氣,看誰替你情。”
明安一怔:“可是……太子妃娘娘确是……”
“不過是個太子妃罷了,有什麽好器重的?
她一日不能随意進出立政殿,那便一日算不得正宮——
哪怕他日太子殿下繼位,她也隻能算是皇後,卻算不得是正宮。明白麽?”
明安若有所悟,頭應是。
思慮良久,王德再一眯眼:
“也罷……苦了太子殿下了……
明安,你是見過那些新入東宮的太子侍嫔的,那些人裏,有沒有特别招太子殿下喜愛的?”
明安想了一想,道:“太子殿下也沒見特别喜歡誰,也沒見特别不喜歡誰……啊對了,師傅,起這事兒來,明安倒想起樁趣事兒來:
師傅,那個五品郎官劉大人之女,劉昭訓,您可知道?”
王德頭:“聽過名字,主上似乎也挺喜歡她的,還誇她是個好姑娘呢。
怎麽了?”
“也沒什麽……”明安笑道,有些猶豫:“隻是今日裏,那劉氏聞得自己被封昭訓很是感激,便由教引嬷嬷帶着親自向太子殿下謝恩。
結果她一出聲兒,一笑起來……
唉喲,太子殿下竟然呆住了!
當下竟然把棋局都丢了,失了魂兒似的來看這劉昭訓,半晌才歎着了一句什麽……便有三分也是好的……”
王德聞言一揚眉:
“咱家記得,那劉郎官曾任職并州?這劉昭訓,似乎也是在劉郎官并州任職時生養的?”
“正是。”
王德便低頭,又道:
“你可還有那劉昭訓的名書在?”
明安立時便去取了來與他看——好在因需立冊經太宗玺封之故,名書就放在甘露殿内書房中。
王德翻開名書第一頁,一張含笑如牡丹的美人像便現在眼前。
歎息一聲,王德合起名書,便道:“太子殿下也着實是……唉!罷了,明安,你且去設個法兒,使那劉昭訓陪一陪太子殿下罷——
既然太子殿下心情不暢,不定這劉昭訓能使他心寬呢?”
明安一怔,便明其意,含笑頭而去。
王德眼見明安離去,便淡笑一聲,徑自入内,侍奉太宗。
太宗正坐在湯浴之中,閉目養神。一邊的幾個内侍,正按着太醫的囑咐,取了素色薄紗裹了香料的湯浴香包,慢慢沿着足有三丈方圓的湯浴池走上一圈,一邊走,一邊放下。
“怎麽了?”
太宗雖然閉着眼,王德的腳步聲又輕,可他還是察覺到了王德歸來。
王德一怔,便叉手笑道:
“無妨……隻是東宮那邊兒似有些事。”
太宗便睜開眼,轉首看了看他,又取了侍婢奉上的枸杞茶,輕輕啜了一口,才道:
“稚奴怎麽了?”
“回主上……那太子殿下……今日本當是幸……呃……幸正宮太子妃的。可是半道兒裏……卻不知怎麽地,就酒醉宿在宜秋宮,劉昭訓處了。
聽太子妃知此事,頗有怨恨……”
“第一,朕還沒死,皇後靈位還在立政殿!
便是日後稚奴登了位,隻要她一日入不得立政殿,那便擔不得正宮二字!以後别在朕面前再犯這種錯失!
第二,稚奴現在已然身爲太子,今日又是大封東宮侍嫔的好日子……身爲太子妃,她難道連一兒該有的氣度與胸懷都沒有麽?
王仁佑難道不曾教過她,既然身爲正妻,就當有容妾之量麽?”
太宗聞得正宮二字被用在長孫皇後之外的他人身上,心中便猛生怒意,又聞得王氏這般不能容,憐惜稚奴受屈,便冷冷道。
王德慌忙跪下叩首認不是。
太宗見他如此,也歎了口氣,怒火稍熄:
“起來罷!起來,她爲太子正妻,加之世家大族,都習慣了是正宮……卻全都忘記,這正宮向來不是東宮中人可用的。隻不過因之前朕麗正殿繼位,無憂又是在麗正殿受後位……
大家便以爲,東宮可用正宮、中宮這般字諱了……
以後心一些便是。别叫那些朝臣們聽了,又要來上表煩朕,東宮如何如何了……
若連稚奴這般性子柔善,諸臣敬服的都因之獲罪,那可當真是朕的不是,竟替稚奴納錯妃了。”
王德颔首稱是。
太宗便仰首,由着内侍奉了熏香過的熱巾帕上前,敷了眼睛,才又道:
“明日你卻去勸一勸那太子妃罷——起來,她也是與你有些親緣的。你的話,她總能聽得進。”
王德一怔,心下一涼,又忽然明白太宗之心,全身一燙,淚微濕眶,便道:
“是。”
“……楊淑儀,現在何處?”
“回主上,依着主上令,依然幽禁着呢。隻是她每日都哭鬧着要見主上……”
“不理她!最近隻怕要遠征……朕帶了恪兒去便是,由她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