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什麽?”
“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都知道了。”李治淡淡一笑,也向後一靠:
“春盈,韋尼子,韋慎懷,大哥腿傷,那些流言……還有,‘後爲武女,唐三代昌’的箴言。以及……”
李治漠然地看着臉色青白不定的李泰:
“纥幹承基是你策反之事。”
李泰臉色終究丕變,跳起來一把揪了李治的衣領,目紅如火咬牙道:
“…………
!
當年……當年不是你……不是你将那春盈……”
“是我。”
李治平靜地道:“是我将她押在密府之中,審問出了當年母後之事。也是我将她逼瘋,借了舅舅、韋待價與大哥之手——
當然,主要還是四哥你親手所爲,勞苦功高地除掉了那個害死母後的賤婢韋尼子。
還有韋慎懷,也是我。
是我把他早你與韋挺一步抓起來,審問出一本折書之後,抄謄一份,送到了舅舅府上。
當然,之前投到你府上的那本折書,也是我所爲。
你若不信,那韋慎懷現下還好好地活着,在我秘府之中。要不要請他入内,與你對峙?”
李泰隻覺天靈一麻,全身發冷,眼前這張熟悉不過的面孔,一瞬間變得遙不可及。
良久,他才顫聲道:
“爲什麽?你爲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是你四哥……我對你這般疼愛……你爲何……”
“因爲你跟害死母後的賤婢互通有無,更害得大哥一生殘疾……我容不得你。”
李治淡淡道。
李泰看着他,神思混亂,一時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不……不是你……一定不是你……
是舅舅,是舅舅罷?
他可是第一個不喜歡我,不想讓我爲儲的……
定是他脅了你……”
“是我。”
李治冷冷道:“否則,你以爲舅舅的人,怎麽能夠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
你派入我殿内的太監,又怎麽就那麽剛巧,被大吉殿的陰氏打死?
因爲我不喜歡你諸此這般所爲,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
李治輕輕一掙,便掙脫了他手:
“你爲了自己的野心,屢屢加害她,利用她,幾次三番,将她置于死地之中。”
李泰恍然,哈哈大笑,表情怪異而扭曲,指着李治,笑不可抑:
“原來……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哈哈哈……
我的……我一直當成是寶貝一樣疼愛的親弟弟……竟然爲了一個女人……
竟然爲了一個女人……”
“你呢?爲了一個女人和自己的野心,便将自己的親兄長害得一生不良于行,還害死了自己幾個兄弟不得出世。
四哥……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愚夫。
一個天大的愚夫。
爲了皇位,你被殺母仇人所蒙蔽,白白替她做了那些肮髒事。
爲了皇位,你害了自己親大哥一生。
爲了皇位,你将自己的舅舅都視做大敵……
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愚夫,天大的愚夫,自以爲聰明絕的愚夫。
大唐江山之位,絕對不應當是一個愚夫來坐。所以……放手罷!
從你讓大哥摔下馬背那一刻起,從你相信自己的弑母仇人那一刻起,你便在父皇與諸臣心中,從國儲之位的後繼者名冊上,徹底被抹去了。
父皇不會立你爲儲的。”
李泰終究是崩潰了,放聲狂笑,對着長孫皇後的靈位狂笑:
“哈哈哈……母後!您可聽見了!可看見了!
這便是咱們從寵到大的稚奴!那個乖乖巧巧的稚奴!
哈哈哈……
他現在……現在也要與我争這儲位了!
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突然,笑聲忽止,李泰面色猙獰,湊上前來瞪着李治:
“放心,稚奴,四哥會讓你登上皇位的……不過咱們還是得按天命來……放心,放心啊……”
他一邊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着李治的臉頰,含淚道:
“放心,我會讓你登上皇位的……我會傳位給你的……不過……”
他表情再一獰,伸手攬着李治頸子,将自己的臉湊上前去,瞪着李治的臉,陰然道:
“不過得等四哥我百年之後,才會傳位與你……放心……我最疼的便是你……
最疼的便是你了……
你要什麽我都給,四哥都給……
你要武媚娘?是不是?
四哥給……
四哥會給你的……
等四哥登上皇位,一定把她賜給你做妃子,好不好?啊?隻要你不與我争……隻要你不要惹得四哥不歡喜……
四哥保證,她會是你的。”
李治冷冷地看着他:
“四哥,你這才是癡人夢呢!你以爲父皇會傳位于你?别做夢了。”
“隻要你不争,我就是太子!”李泰咬牙落淚道:“稚奴……稚奴……
就算你這般害四哥……就算你這般……
四哥也不怪你……真的……
四哥知道四哥也有錯……四哥不該讓你傷心……
可是這皇位,注定是四哥的!你争不起,也别想争!”
李治眯了眼,伸手制止見狀急忙想要奔上來的德安。淡淡道:
“若我執意要争呢?”
“那就别怪四哥不容你!”李泰冷笑:
“稚奴啊稚奴……你還是太柔嫩了些……你與這宮中所有人都交好,内外諸王也都交好……
想沒有想過,那素來與你交好的人中,竟然會冒出一個叛逆李元昌呢?啊?你這般與他交好……
想沒有想過,如果我去提醒一下父皇,你與李元昌關系親密……他會如何想?”
李治變色。
李泰冷笑,松開手,轉首離開。
行至殿門前時,他才停下,頭也不回,高聲道:
“記得,别讓我去提醒父皇,你與李元昌的關系是多麽密切啊!”
言畢,打開殿門,徑自離去。
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開啓,又吱呀一聲關閉。
李治頹然坐在圈椅之中。看着德安。
德安默默頭。
次晨,魏王府中。
當杜楚客接到魏王近侍通報,來到魏王府書房時。
隻見滿地狼藉,直如狂風暴雨侵襲而過,一應家什全部倒地砸碎,無一得幸。
李泰便高坐在一張翻倒了的書架上,看着杜楚客,目放奇光:
“你來了。”
杜楚客心下一驚:
“王爺……王爺您這是……”
“随本王去見父皇……本王已然知道,一個能讓父皇立刻立本王爲儲的好辦法了……走!”
……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三午。
魏王李泰入太極殿,自投于太宗懷中,道:兒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爲子,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孽子,臣百年之後,當爲陛下殺之,傳國于弟晉王。
太宗聞之,先喜後驚再憂終歎,勉強渾語之,送其離宮後,便急召諸臣,将魏王語告知諸臣,乃道:若魏王果有如此之心,或可一立。
諸臣極力反對,禇遂良更一力抗奏道:陛下大失言!父子天性,廢太子如是大逆,陛下尚且不忍誅之,安有陛下百年後,魏王持國執柄爲天下之主,卻能殺其愛子,傳國於晉王者乎?
陛下日者立承乾爲太子,又複寵愛魏王,禮數有逾於承乾,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監不遠,足爲龜鏡。
若陛下今日果欲立泰,伏願陛下别處安置晉王,始得安全耳。
太宗聞言,沉思良久,乃涕泗交下道:朕不能。
遂漸生離泰之意。
……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四。
晉王治大婚。
是日,魏王泰密聞得上意有所移于治,乃怒着府衆百人,自乘轎辂,意往太極宮内質詢。
三子吳王恪,因受母淑妃楊氏之命,自引外卒(宮外兵士,或者來曆不明的兵士)三千,秘匿于太極門東西兩閣處,欲以泰逼宮之罪誅之。
太宗預得長孫無忌秘告,乃着李績輕易拿下二子,更将泰所引府衆、恪所引外卒一并擒下。更将二子與淑妃楊氏皆暫置别院幽禁。隻待晉王大婚之後再議。
是夜晉王禮成,太宗着賜承慶殿與新人洞房花燭,自往太極殿欲審二子。
方離承慶殿,行至肅章門,便忽聞内侍監王德有報,道晉王李治竟自離寝殿啜啜泣于**之中,似有隐晦。
太宗心憐之,便回轉去安慰,卻聞得李治身邊所豢養之昔年長孫皇後最愛之桃花鹦鹉學舌,将李泰之前密脅李治之語“爾善于元昌,今元昌已敗,得無有憂色?”反複再述。太宗聞言震驚,乃再三慰撫李治,方知李泰曾于日前,因知長孫無忌等一衆老臣心愛李治仁厚,欲奉爲國儲而吓(喝)之。
太宗震怒,更憐李治,乃再三撫慰無用。因王德言及皇後有靈,可保李治,遂着密诏告知晉王妃,今夜晉王當再歸立政殿寝中壓驚,皇後靈位所在,不宜失禮,是故密诏二人改日圓房。
後又密将李治送入立政殿,壓驚良久,李治方得安寝,太宗深思良久,便再行山池院,見廢太子承乾,詢前事諸般,承乾乃道:
恪雖可惡,然泰尤可怖。兒臣貴爲太子更何所求?
但爲所圖,僅與朝臣謀自安之道。
是故便有不逞之人遂教兒臣爲不軌之事。
今若以泰爲太子,所謂落其度内。
更進言道:兒臣所觀,唯弟治仁厚寬宥,聰慧過人,可保兒臣性命耳。
太宗聞言深思良久,乃出山池院,語與王德道:
承乾言甚是。朕若立泰,便是告知天下,儲君之位可經求而得耳。
且若泰立,承乾、治、恪皆不得存;然若治立,則泰共承乾、恪皆可無恙也。
王德稱是。
貞觀十七年四月五日。
太宗朝畢,乃留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兵部尚書李績、谏議大夫褚遂良四臣,告道:
“朕有三子,一弟,所爲竟皆如此,朕心無聊,何得生趣?”
因自投於床,引佩刀欲刎。
長孫無忌等人見狀,驚恐萬分,争趨上前抱持阻止,李績更從太宗手中奪取佩刀,授以旁侍晉王。
無忌等跪請太宗暢快所欲。
太宗乃泣道:“朕欲立晉王。”
長孫無忌回視其餘三臣後,才道:
“謹奉诏。
但有異議者,臣請斬之。”
太宗泣止,乃謂晉王:
“國舅許爾爲儲也,諸臣亦從,宜拜謝。”
晉王因下拜。諸臣急謝之。
太宗告無忌等道:
“此番立儲雖符朕意,卻未知物論(天下議論)何如?”
長孫無忌等又進道:
“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
臣等伏乞召問百僚,必無異辭。
若不手舞同音,臣等乃負陛下,罪當萬死。”
是時,韋、燕二人率諸妃嫔皇子皆列於紗窗内,傾耳者達數百人。
一時聞帝與無忌等立晉王議定,歡喜喧叫響振宮庭。
太宗聞言,心慰,于是禦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曰:
“承乾悖逆,泰亦敗類,朕所觀之,皆不可立。
欲選諸子尤仁孝者,立爲蒙嗣。爾等可爲朕明言。”
衆臣皆道:
“晉王治,忠孝仁愛,寬宥恭恕,又爲文德大賢後之子,立爲儲君,無所與讓。”
皆騰躍歡叫,不可禁止。
太宗見衆情所與,顔色甚悅。
因昨日泰從百馀騎至宮門事,乃密诏去武門,幽於北苑。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七,太宗世民诏天下:
着立長孫皇後所出三子,晉王李治爲國儲。即日大赦天下,大減賦役。
萬民久聞治之孝名,盡皆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