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聞言,容色巨變。然因纥幹承基密語誓忠太子,終遂其行。
……
是夜。
太極殿。
孫伏迦跪于太宗面前,看着太宗。
太宗緊緊咬着牙關,面目鐵青: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勉強開口:
“僅憑這纥幹承基一面之詞,你便要朕嚴審太子?!”
“主上,可容臣一禀而後發作?”
孫伏迦道。
太宗咬牙:
“!”
“主上,臣在收到密報之時,便頗有疑問——爲何偏偏在此時,有人來報纥幹承基與昝君谟有私?”
太宗眼一眯:“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此事,扳倒太子?”
孫伏迦道:“太子之前,或有所失,然臣近一兩日,頗聞其有收心之念。另外還有一事,臣也頗覺不明——齊王初逆時,太子曾有戲語東宮距正宮僅二十步之,流于宮内朝外。
據那來報之人所述,此語卻是太子當纥幹承基面所言。
主上,爲何太子與纥幹承基密語,會如此之快便洩至内廷?——容臣句良心話,若無此事,隻怕太子殿下便再欲謀事,也不會那般急切。”
太宗深吸一口氣:“朕給你二十日的時間,二十日,務必把這纥幹承基的來曆,查清楚!在這之前,務必不使任何人得知這纥幹承基之事!更不能讓任何人接近他!”
“是!”
……
看着孫伏迦離開太極殿,太宗頹然向後一靠,狀如極疲憊。
王德憂心道:“主上,這……”
太宗久久不語,忽然間猛跳起來,拔出長劍将案幾一斬兩半,“嘩嘩啦啦”——
瞬間案幾上一應物事,均碎裂淩亂。
王德驚得容色雪白,看着怒目而視的太宗:
“主上……”
太宗咬牙,目露陰鸷:
“楊——淑——儀!!!!!朕必要殺了你!必要親手殺了你!!!!!”
一聲雄渾低吼,在太極殿中久久回蕩。
是夜。
魏王府中。
青雀聞得楚客來報,大喜過望,忙問:
“如何?父皇做何态度?”
楚客卻憂道:“王爺,主上隻是命孫伏迦私下暗查纥幹承基的來曆……還大發雷霆,道必親手誅殺楊淑妃……
這……似是有心将纥幹承基之事,推到楊淑妃身上啊!”
青雀便憤恨:
“都到了這個份上!父皇還要護着承乾!”
他咬牙,左右思索一番,最終下定決心:“你去通知韋挺,設法得到那纥幹承基的自白手書——告訴韋挺,必要尋得纥幹承基的弱爲己所用!并且必要保得此人安全!明白麽?”
“王爺這是何意?若想加一把火,隻需取得一紙自白……”
“唉呀你怎麽這般不明白?咱們現在與楊淑妃利益一緻,首當其沖是要承乾倒。可是若咱們隻是扳倒承乾,不防淑妃,那承乾今日之下場,便是咱們明日之果!
去想個法子,必定要讓纥幹承基爲咱們所用!日後,他便是咱們扳倒楊淑妃,甚至是吳王的最大希望!”
杜楚客恍然,佩道:“王爺英明!”
青雀又想了一想,搖頭道:
“不過隻這樣也不成……
便是韋挺上書承乾反事,畢竟不如李佑那蠢貨一般做得招搖,又不知被什麽人一勸,竟頗有些悔意……
隻怕一紙自白,或會引得朝臣反對,卻絕不能讓父皇起動易儲之念……
需得有什麽,有什麽要緊的東西,讓父皇下定決心廢了他……
到底是什麽……什麽才好呢?
到底是什麽……”
青雀起身,随手抓了一隻水晶肘子在嘴裏胡亂咬着,屋裏團團亂轉。
想了一會兒,直想得頭昏腦漲,也終究沒能讓青雀想出些什麽來。最後隻得對着杜楚客道:
“來!你将這宮内朝外諸人的名字,一個個地念給本王聽,讓本王想一想,到底該從誰身上下手!”
“是!”
杜楚客便依青雀之命,一一念之。
青雀便一邊大口胡亂咬完一隻肘子,一邊再拿起一隻烤得肥美的雞腿,剝了皮隻往嘴裏咬——這是他自幼的習慣了,杜楚客倒也知曉,不做他念。
……片刻之後,聞得杜楚客念至武媚娘三字的青雀,突然靈光一閃,咬着雞腿,口齒不清大叫:
“且慢!你方才……誰?”
“是……武媚娘?”杜楚客一怔,道。
“武媚娘……武媚娘……後爲武女,唐三代昌……武媚娘……武媚娘……”青雀團團亂轉,隻覺千頭萬緒似有所悟,卻始終不得良計,隻得丢了啃到一半的雞骨,又抓了一串西域進貢的葡萄在手,一顆顆往嘴裏丢着,念着:
“武媚娘……武媚娘……武媚娘……”
杜楚客看他這般如癫似狂,不由心驚膽戰道:“王爺……您這是……怎麽了?”
“啪!”青雀将吃剩了好大一半的葡萄丢在地上,大喜道:“有了!有了!!楚客你來!”
杜楚客聞言,便附耳上前,聽青雀耳語。
杜楚客聽畢一怔:“可如此一來……那武媚娘豈非……”
“無妨!隻要本王當上太子,那她的性命,自然可保!再者父皇根本不舍得也不會殺她這個陵光星君轉世的貴星的!而且,咱們也可借此機會,學一學那淑妃手段,先抑後揚……
你,她到時會不會感激本王呢?”
青雀得意道。
楚客恍然,大喜道:“唉呀……何止是感激呀!便是因恩相許,那也是必然的呀!”
青雀搖頭,不免得意道:“了,她是稚奴的,本王不會搶……不過既然天命在本王,那她受些磨難,也是應當的。去罷!”
“是!”
三月十一日,大理寺内突傳消息,道審議齊王叛變一事之時,有大吉殿宮人稱,日前才人武昭所進湯羹有毒之事,武昭本人早已知曉。
更道武昭如此,是爲保太子承乾故。且更傳出流言,道武氏之前曾自傳言與諸人,道袁天罡有預言,是爲“當有女武王者”。
是故更以此命,必保太子承乾——
一切皆因承乾數來正是唐三代。武昭唯保太子,日後附之,方可附之上位。
太宗聞言震怒,朝臣聞之更驚。紛紛上書,請太宗誅武氏妖女,以絕後患。
太宗聞奏,因終有所疑,隻将武昭再行打入掖庭獄中不使出,卻暫不發爾。
後,長安城内紛傳,道“唐三代後,女主武氏代之”。更有左監門衛将軍李君羨早朝時當朝進言,道:
“臣日間行值,屢得見太白星現。請陛下察之。更得一老,形神頗似大方師,與臣道:此乃國諸失德,妖星方現之故。”
衆臣聞之,皆跪請太宗誅殺武媚娘,洞察太子失德之事。
唯魏王泰、吳王恪、晉王治三兄弟一力上表,力證此事無稽。
太宗大怒,拂袖而起,竟自離朝。
……
片刻之後。
稚奴黑青着一張臉,立在太極殿尚書房外玉階之下,看着長跪不起的四哥李泰。
德安見狀,也是冷笑:“魏王爺明知箴言之事……他這是想借此機會,逼得主上下定決心易儲,再借這般做态,引得武姐姐感激……便是武姐姐不曾垂青于他,那至少,在旁人眼裏,武姐姐日後也必是他魏王一派的!
而主上隻怕還會以爲,武姐姐心屬魏王,所以才如此這般,與魏王演了一出好戲——不定還要遷怒武姐姐呢!
他當真是好計算!
王爺!咱們得設法破了魏王爺這局啊!否則……否則主上不知魏王已知箴言之事,必定會……必定會以爲武姐姐有心爲後,才與魏王相謀的啊!”
稚奴咬牙:“我知道……我知道!舅舅那邊,如何?當真信了此言?”
“國舅爺根本不信。還着人查實一切皆屬魏王所爲。”
“那李君羨是怎麽回事?”
“王爺,李君羨明裏看着是與人無葛,其實卻是韋挺的舊知。而且王爺,他此番陷害武姐姐,隻怕還有替自己開脫之意。”
稚奴回頭看着德安:“什麽意思?”
德安從袖中取出一張折書,交與稚奴:“王爺請看。”
稚奴接過看後,臉色更加沉黑,咬牙:“李——君——羨!本王若不滅你,誓不爲人!”
言畢,深深看了魏王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是夜。
太極宮。
太極殿。
太宗與長孫無忌郎舅二人,相對而坐。面色均是一片鐵青。
太宗寒聲道:
“當真有此事?”
長孫無忌頭。
太宗咬牙,半晌才道:“韋挺!”
“正是。”
長孫無忌心中暗歎一聲,終究還是沒有揭破最後一層紙——其實他知道,太宗也清楚。韋挺身後站的,是誰。
隻是他們都不想承認,也不願承認……
太子已然是保不住了,何必再拉一個下水?
太宗深吸口氣,咬牙道:
“輔機以爲如何是好?”
“主上,太子……隻怕……”長孫無忌艱難地歎了口氣道:“怕是保不住……”
“保不住也得保!朕答應過無憂!一定讓幾個孩子好好的!!!現在幾個孩子裏,豫章已然是沒了,城陽經此一事……隻怕也是難保不傷心一場,難不成還要讓承乾也早早下去,見他母親?!
朕不允!絕對不允!”
太宗怒喝,更淚流滿面。
長孫無忌想了一想,咬牙暗恨:“一切都是那賤人……主上!萬不可再留此女于宮中!”
“朕會殺了她,一定會讓她死不瞑目……
可現在,朕首要做的是保承乾!!!!!”
太宗痛道。
長孫無忌聞言,隻得頭,苦思計策。良久才歎道:
“主上,承乾的太子之位,隻怕是當真保不住了——且這孩子,也的确是太過知人無明……
竟然會将一個賤人安排來的密探,當成身邊心腹如此之久。主上……”
太宗默默流淚,麻木道:
“……朕知道……
可是朕要保住承乾的命!那承乾的太子之位,必不可失!”
“主上,其實便是太子之位丢了,也未必便不能保得承乾的性命。”
長孫無忌含淚勸道:“隻要有一臣,一個臣子便夠,上書請主上保下太子性命。臣再多方營勢頭,讓諸臣知曉,太子之反,實爲有人暗害……
隻要讓諸臣對太子的看法,從逆子轉爲同情,那太子性命,便可得保——隻是主上,以後,您怕是難見承乾一面了……”
太宗聞言,半晌不語,爾後才默默流淚道:
“天意如此……當真是天意如此……是天意要懲罰朕……懲罰朕的孩子們……
是朕的不是……朕害了他們……朕終究還是害了他們,朕終究還是沒能保住他們啊……啊啊……”
痛哭之聲,響徹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