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晃着晃着,他腦中一時喜一時憂,一時又想着父皇上朝時的樣子。心中如潮水澎湃。
然後猛地一擡頭,卻看到面前一幢高殿,上書立政殿三個大字。
卻原來無意之間,他竟走回了這裏。
心下苦苦一笑,便自推了門入内,着德安守着殿門,再不許任何人入内。
進得殿内,他望着母後的靈位,慢慢地坐了下來,看着,看着……
……
同一時刻,延嘉殿内。
徐惠媚娘閑來無事,便取了兩把素面宮扇,來描些圖樣。
徐惠手快,不多時便描得好了,一落筆,看見媚娘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便笑她:
“你瞧瞧你……還不關心人家……不過是上個早朝,你就心亂如麻了。”
“你什麽呢!”媚娘嗔怪:“明明知道我隻是把他當弟弟!”
“好好好……你把人家當弟弟……我也沒你将他看做旁人啊!”徐惠淘氣一笑,卻笑得媚娘無趣。
見她又不打算理會自己,徐惠便笑道:
“好啦!晉王爺是極知機的,想必總會好好的。”
媚娘歎道:“你卻哪裏知道,他呀,在咱們面前鬼靈精怪的。可是一遇上人多便心生怯意……唉,希望他别丢什麽醜才好。否則隻怕以後,他再也不肯在那些朝臣們面前擡起頭來了。”
正話間,便見瑞安匆匆忙忙奔來,報道早朝已畢,稚奴已入立政殿等語。
媚娘聞言便是心下一緊,望了眼同樣變了臉色的徐惠,然後才問瑞安道:“可是早朝上出了什麽事故?爲何他好端端地跑到立政殿去?”
瑞安茫然:“發生什麽事故?不曾聽聞啊?”
徐惠看他确是不知,便也憂道:“隻怕是誰與他難堪了……晉王處處忍讓,這些人還如此爲難他……
否則他又怎會再跑去皇後娘娘的寝殿?
媚娘,你還是去看看罷!起來,他也隻能聽聽你的話兒啊!”
媚娘咬咬下唇,頭道:“我這便去。隻是惠兒,你也最好去陛下那兒聽着些,看看到底怎麽了。”
“好,你放心,我立刻便去。”徐惠頭。
片刻之後。
立政殿前。
守在殿門前,不安地向裏望着的德安,遠遠瞧見媚娘與弟弟一同前來,便是一喜,急忙迎上去:“武姐姐!還好你來了!要不你去看看咱們王爺罷!他……他這也不知是怎麽了……”
媚娘便皺眉道:
“朝堂之上,可有什麽大事?”
“不曾啊……德安生怕王爺害怕,還特别守在後殿門處看着呢!除了……除了剛開始王爺有些兒緊張,聽喚時慢了一步外,再無他事。”
媚娘低頭,想了想才低道:“那便是别的了……可是這立政殿,卻隻有正宮諸位王爺與公主可随意出入,其他諸人,無陛下召,是不得擅入的……”
“武姐姐是想進去看看王爺麽?這個不難!”德安便悄聲道:“随我來。”
一邊,便一邊引了媚娘,若無其事地裝着送媚娘離開,走過那些守着立政殿的金吾衛,出了與神龍殿相通的大門,又一轉,到了神龍殿院内,無人看守的花園中。
花園中有座高逾十二丈的白石假山,山腰間更有一處一人多高的洞,德安便一示意,瑞安便引着媚娘一同沿着道,悄悄入了那山洞。然後看他們入内之後,便左右看看無人,自行離開,回立政殿門前守着去。
一入山洞,便覺内裏一片漆黑。瑞安便請媚娘且先靠着洞壁立好了,莫叫别人瞧見,自己卻不知從什麽地方摸了火鐮子來,吹着了,引燃一盞宮燈,刹那間,山洞裏便亮了起來。
媚娘看着瑞安晃熄了火鐮子,收好,才訝然道:“這裏……有密道?怎麽我不知道?”
“别姐姐不知道,好多隻怕主上也不很知道呢!”
瑞安含笑,引了媚娘慢慢步入洞深處,一邊道:“這太極宮,原本是大興宮。這些密道呢,全是當年楊廣登基之後,因爲疑神疑鬼,暗中着人修了備用的。”
媚娘頭,又問道:“那……隻怕宮中最熟悉的,卻是淑妃娘娘了。難怪她消息如此靈通……”
“她是知道些,可卻不若皇後娘娘知道的多。畢竟她一生都跟着楊廣到處遊幸,留在這大興宮中的日子,實在少之又少。”
“皇後娘娘?她是從何處得知的?”
“楊廣最寵愛的南陽公主當年爲保自己夫家與幼子平安,曾密向當時還是秦王妃的皇後娘娘獻上了三樣寶貝。一樣是王爺戴在頸子裏的那隻玉龍子——原本是鑲在一隻犀角韘上的。一樣是武姐姐你戴過的那金鳳明冠。另外一樣,便是這太極宮内楊廣所建成的密道全圖——當然,南陽公主心有不死,還是有些密道她沒有畫上的。不過娘娘何等人物?不必她全,也基本都摸得透了。
爲防前朝刺客,或是不軌之人利用,是故娘娘便繪成了一副全圖,教咱們王爺背下了,然後毀之。”
媚娘随着瑞安,一路向下走,覺得似有漸涼之感,便知怕是已經入了地下,便頭道:“也是,這等東西不可形而成圖,倒是讓稚奴記着的好。”
“可不是?王爺那般好記性兒,再沒有人能比的。”
兩人這些聲音,便在洞中久久地回蕩。
又走了一段,媚娘便覺似是漸漸向上而行,幾個轉折之後,便隐隐可見一處大廳。有桌有椅,有床有幾,顯是一處避難所在。
瑞安便引了媚娘穿過這大廳,笑道:“當年楊廣建成此地,爲的便是避難……誰卻想到,他竟死在船上?”
一邊,一邊便去按那牆壁一處,一按之下,便聽軋軋聲起,一道門,生生從牆壁上裂了出來。透出一片光明。
媚娘便由着瑞安引入了立政殿内。
入得殿内,媚娘便立刻一眼見到了正對着自己,坐在蒲團上發呆的稚奴。
稚奴一見媚娘突然從後座之後的暗門内出來,也是訝然。
一時間,兩相望,竟皆不語。隻有瑞安忙着打滅宮燈又收好。
良久,稚奴才展顔一笑,道:“原來武姐姐也來了。”
媚娘聞言,便皺眉,心從寶座後轉向前來,走向稚奴,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下了朝,不随入尚書房議事,卻坐在這裏發呆?”
稚奴低下頭,良久才道:“武姐姐,我害怕。”
媚娘一怔,便緊忙坐在稚奴面前,看着他,柔聲道:
“怕什麽?”
“我……”稚奴想了想,便将今日所觀所感一一出,又茫然道:“武姐姐,你我可不是瘋了?居然……居然想着要站起來看一看……”
媚娘聞言,卻松了口氣,笑道:“我當是怎麽了……無妨,這般想法,任誰都會有的。那般盛大景象,也是人人都渴望如你一般的。”
稚奴疑問:“難道人人都會想如我一般,起身看一看麽?”
媚娘一怔,想了許久才道:“我畢竟不曾見過那等場面……若見過了,自當是知道的。”
稚奴想了想,便笑道:“那……下次稚奴想個法子,讓武姐姐也見識一番。然後武姐姐告訴稚奴,你是如何做想,可好?”
媚娘含笑答應。
……
又是片刻過後。
媚娘看稚奴無事,隻是有些感慨,便松了口氣。
又想起自己卻是有生之年,第二次入這立政殿——第一次,還是三歲之時——便笑道:“起來,今日卻托了你的福,得入這立政殿呢!若是讓淑妃娘娘她們知曉,可不要恨死我了。”
稚奴一怔,才道:“何出此言?”
媚娘訝然:“你不知道麽?這立政殿,可是宮中諸位妃嫔娘娘們,都極爲渴望的一處所在呢!武姐姐剛入宮甄選的時候,那教令嬷嬷可就了,若是哪個能得這般天幸,能有朝一日,入立政殿一觀,必然是要富貴無邊的……”
媚娘這般,稚奴卻知是笑,便道:“那些宮婦們,因見着父皇爲了母後,将此處深鎖,便生出這些妄想來……武姐姐若是喜歡這立政殿,便求了父皇,可常常來觀瞻便是。”
媚娘訝然笑道:“你這話得……像是武姐姐求了,陛下便一定會準似的。”
稚奴想了想,卻也隻搖頭笑道:“是稚奴錯了……罷了,武姐姐,你來,我帶你看樣好東西。”
一邊,一邊便起身,引了媚娘來到立政殿後殿,長孫皇後書房内。
媚娘看着書房内所藏之卷,便是訝然:“想不到皇後娘娘這書房内,書卷之多竟不下于藏書閣。”
“母後生性最愛讀書。是故父皇便爲了她,将天下藏書都納來——起來,這裏的藏書,隻怕比藏書閣裏還多些……可算找着了。”稚奴一邊,一邊便捧了幾卷書簡來,放在桌上。
媚娘一看,便吃一驚:“這……這是……《女則》?”
稚奴頭,面色微傷:“母後生前所著,留于父皇做個念想,也是想着将來,等大哥登基之後,便要留與大嫂的。”
媚娘感歎:“天下女子皆知《女則》之名,傾而慕之。想不到今日我竟在此處得見……”
“武姐姐,你可要看一看?”稚奴知道媚娘雖從來不提她對自己母後的仰慕,可這宮中最敬重母後的,隻怕便是她,是故便問。
媚娘聞言,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