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坐在自己略顯樸素的馬車上,一任前來接自己的長子遺直仔細地吩咐着馬夫一二,然後才入内道:“父親,如何?”
“還能如何?一心爲主罷了。”
房玄齡閉目随口道:“遺直,你這兩日,可見過遺愛入内之後表現如何?”
房遺直想了一想,才道:“二弟這些日子依然三不五時奉了東西入内,不過總是被公主給退了出來便是。”
房玄齡冷哼一聲:“看來宮中流言,并非虛妄……這公主殿下,卻是另有心上人了。”
房遺直便道:“那主上的意思是……”
房玄齡想了一想,才道:“主上雖然疼愛高陽公主,可到底,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卻始終是皇後娘娘所出幾子。然楊淑妃此番以高陽替晉陽,目的無非是想拉攏咱們房府,以爲她用……”
房遺直便冷笑:“可惜她卻打錯了算盤,若這朝中有誰最容不得她的,那必然不是長孫大人,而是父親。隻可笑那楊淑妃看不透,如今連長孫大人也老糊塗了。”
房玄齡卻搖頭:“你當這二人當真糊塗麽?他們卻不糊塗。長孫無忌要的,不過是爲父的忠心,永爲大唐所用——隻要爲父忠于大唐,那便等同于忠于主上。忠于主上,那自然會保得皇後娘娘幾子無事。
至于那楊淑妃,她又哪裏不清楚爲父對她的厭惡與憎恨?所以她這番所爲,卻是在利用一個并非親生的公主,來離間爲父與長孫無忌的聯盟罷了……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房遺直便頭不語。
次日。
太極殿中。
太宗正批閱奏疏,便見王德匆匆而來。
“什麽事?”
太宗口中問着,手中卻隻執了玉管朱筆,不停地圈畫着。
王德先行了禮,才摒退了周圍人等,悄聲附于太宗耳邊細語幾番。便見太宗手中朱筆,忽一而停。皺眉道:
“德妃又是怎麽知道的?”
“回主上,好像是德妃娘娘殿中典栉盈兒發現那侍身份。”
太宗冷冷一頭,看了眼王德,王德知眼頭,轉身出去吩咐了明安幾句,這才又回來,躬身等着太宗吩咐。
“當時稚奴如何态度?”
太宗重新拾了朱筆,繼續批閱,口中問道。
“晉王爺?”王德微一怔,思慮一番才道:“王爺還是一如往常,隻是向德妃娘娘賠不是,又自己管教不嚴,又是向德妃娘娘求情。”
太宗想了一想,搖頭含笑:“随他去。”
王德乃道:“主上是擔心王爺會受委屈?”
“這天下,隻有稚奴想不想受的屈,卻無他會不會受的屈……”太宗想了想隻是搖頭不語,又道:“那箴言,可有什麽線索?”
“回主上,此事已然打探至今,卻再無消息……主上,您這會不會,是武才人因爲太想出宮,是故便把箴言銷毀。又怕主上一日問起來會惹上什麽麻煩,便故意來報主上東西丢了?”
太宗想了一想,搖頭道:“不會。若果如此,那她根本不會來報。隻會悄悄兒地毀了。是故那東西,定是丢了不假。不過話回來,這東西丢了這般久的日子,卻到現在還不曾有什麽動靜……看來此物,卻非落在有意利用它的人手中。”
王德卻道:“可是主上,那淑妃娘娘,卻是個沉得住氣的。”
“雖多了此物,對她來大有助益。可她已然得了箴言,此物對她來意義不大——除非哪一日,她披了鳳袍才用得上。否則現在這東西對她來,反而是不利的。
若是讓人知曉此箴言,你她還有什麽機會披鳳袍?”
王德頭:“主上英明。不過這樣一來,宮中可就無人再有必要或者是理由,去偷這東西了。”
太宗卻一笑:“誰沒有?”一邊,一邊拿了朱筆來,往案邊一本某位大臣所進的皇子封邑表上圈了一圈,着道:
“他,可不是最不希望這東西流出宮中的麽?”
王德看了那名字,不由愕然瞪大眼:“唉呀……可不是?!當真是……不錯!隻他有此理由這般機會了!”
太宗得意一笑,道:“去,傳武媚娘入内。朕要安一安她的心。”
不多時,媚娘便得诏入太極殿。
禮畢,太宗乃着她平身,又着她進前侍墨。
良久不語。直到媚娘微微起身拂拭一兩濺在外邊的朱墨時,太宗才頭也不擡道:
“不妨事。”
媚娘一怔。
太宗又道:
“若是烏墨,那可是毀了這方上好的金絲紅泥硯。可是這朱墨配上這金絲,倒是頗有些意趣,朕看着倒是喜歡。”
媚娘想了一想,便頭收手。
太宗擡頭,看着她心将絲巾收入袖中,才慢慢一笑,又道:
“對了,那箴言之事,你可曾尋得什麽下落?”
媚娘搖頭,無奈道:
“再無消息。”
“那便不必尋了。”太宗淡然道:“該出現的時候,它自然會出現的。”
媚娘一怔,這才似有所悟地看着那泥硯上濺着的朱墨。太宗也一樣看着,口中卻道:
“這朱墨若滴在别處,便如血污,難看至極。可是若落在這同色泥硯上,再配上這金絲,當真是美不勝收。是故要,這寶墨,還得配珍硯。”
媚娘似有所悟,又心中一片糊塗,全不知太宗這番言語何意。
太宗也不打算讓她了解,隻是笑道:“你這丫頭呀……什麽都好,隻是禀性過于剛強,有些事情,當下想不透,日後慢慢便會了解。”
媚娘隻得頭道:“既然陛下媚娘不必擔心,那媚娘便不再擔心便是。”
太宗含笑頭,又肅容道:“不過起來,你們殿裏的防備,還是着實太弱。王德,明安跟着你這些日子,學得如何?”
王德媚娘俱是一怔,互視一眼之後,王德便心道:
“啓禀主上,明安跟着老奴雖也有些時日了,可是總粗手笨腳的。卻不知……”
太宗聞言,似有些失望:“這可不是什麽好的……朕還想着,那瑞安終究是要回甘露殿的,明安又沒地方,朕看他也還算機靈……罷了。你再好好教一教。
媚娘,過些時日,朕便會尋了機會把明安賞給你——到底,你們殿裏沒有個得力的主事太監,也不好。”
媚娘摸不透太宗心意,雖隐隐覺得,太宗似乎知道了些什麽,卻也不敢亂猜,隻得行禮謝過。
……
媚娘走了好一會兒,王德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主上,當真要明安去延嘉殿麽?”
太宗聞言擡頭,瞪着王德:
“朕得不夠清楚麽?”
“可是……可是主上,那瑞安在甘露殿中,可也好好的呀?”
“瑞安是誰?”
王德一怔,半晌才道:“主上是擔心……”
太宗面容一整:“她一日爲朕的才人,稚奴就不當與她有過多的牽扯。再者此女事關大唐社稷,就算是稚奴,也不能任性。”
王德歎息:“可晉王爺的性子,難得如此執着。”
“所以朕才要提一下。朕也不想傷了稚奴的心。若是武媚娘能離他遠一。自然便不會有什麽事了。”
太宗嘴裏這般着,心裏卻頗爲得意,目光中更閃着一種别樣的光。
王德跟了太宗這麽多年,從來不曾猜錯過太宗的心意,可今日這一番事,卻着實讓他迷茫了。
是夜。
延嘉殿。
書房。
媚娘獨自一人披了衣裳,抱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心中煩亂。隻想着今日尚書房裏的事。
徐惠今日不必侍寝,又得太宗賞賜玉蓉糕,便想着早早歸來與媚娘一同嘗一嘗。誰知一入門,便見那窗前坐着一個身着杏色薄紗襦裙的女子,散了一頭烏發在地,癡癡地看着月亮。
徐惠心下忽起頑皮,便心心地提了裙角,走向媚娘,彎腰負手也随她看了一會兒,才歎道:
“唉呀呀……你這是月望人癡,還是人望月癡呢?”
媚娘一怔,轉頭見是她,便笑罵一句:“你呀……”
徐惠笑着坐下,着文娘将玉蓉糕奉上,又問:
“怎麽了?今日這般不樂?”
“陛下今天召我去,了些很奇怪的話……惠兒,我覺得陛下,似乎是……”
媚娘到此處,才驚覺文娘都在,便先停了話頭,摒了所有人下去,隻留徐惠與自己在屋中才道:
“陛下似乎是看出些什麽了,關于……”她微一紅了臉,才道:“關于稚奴對……我……的事。”
徐惠心中一跳,急忙道:
“陛下可是了什麽?”
媚娘搖頭道:“沒有,隻是我總覺得陛下語裏話外,透着這麽一股意思……可是我也不确定……”
徐惠長舒了口氣道:“是不是你多想了?否則以陛下的心性,必然當場發作。”
媚娘剛想不會,還有那大方師箴言,便想起徐惠不知此事,加之想一想也确實如徐惠所言,便重重頭道:
“也許是我多想了罷……對了,你怎麽回來了?”
徐惠便道:
“陛下今日召了魏征大人入内,是要商議西突厥沙缽羅葉護可汗之事。我在一邊看着那魏大人又擺出一副陛下不如他意,他便不肯止谏的架勢來……想着陛下總是不希望在咱們這些女子面前,對臣下讓步的,是故便回來了。”
媚娘一笑,卻道:
“未必。陛下胸懷無限,再者自魏大人被陛下召入朝來,給陛下難堪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早就習慣了。
更何況,陛下最喜歡聽人他寬容納谏,加之他又機鋒過人,最喜歡這般與魏大人、房相啊鬥上一鬥,看誰更加知機,更加高見的……
我看陛下還挺希望在他鬥赢了魏大人時,有人在場聽着呢!”
“這些我當然知道。”徐惠托了腮無奈歎道:“所以我才要出來呀!”
媚娘一愣,莞爾一笑道:“陛下此番要輸?”
“那是一定的。”徐惠想着心上人此刻不知要被那魏征氣成什麽樣,心下郁郁。
媚娘撲哧一笑,了她額頭,然後才斂容道:“起這納谏之事……當真是各有不同。同樣是納谏,魏大人一心爲國,陛下寬容度人,是故必可因谏而成千古明君名臣。
可是換了個人,比如太子殿下與他府中諸位,卻就成了相行厭惡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