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到來,稚奴氣憤稍解,乃道:“何事?”
瑞安這才把媚娘與徐惠聞得此事之後的心思一一與他聽,又道:“武姐姐,王爺此刻關心則亂,隻怕一時冷靜不下來,便着瑞安将這東西交與王爺,王爺看了,自然知道該如何爲之。”
稚奴聞言,急忙接了紙條,拆了火蠟閱之。
卻見紙條上端正清隽八個字:以退爲進,聲東擊西。
稚奴眼前一亮,不由喜道:“果然還是武姐姐知機……不似我,一起來全亂了……德安!”
德安應聲上前:“王爺。”
稚奴便冷笑道:“淑母妃最近也太得意了些,竟連四哥也一并利用了。那韋挺不知事機爲其所用,誘得杜正倫離間大哥與父皇的心情。那咱們也不必顧及他了,你且将那韋慎懷親筆所寫的折書,全部抄騰仔細了,想個法子送到四哥府上去——記得要讓四哥堅信,會将此物投入他府上的,隻有淑母妃。
還有,那個四哥府裏派來的細作還在不在?”
“回王爺,在**殿裏。起來,的确是不能再将此人留在殿裏了……畢竟若讓主上發覺,會壞大事。”
“那就不必留了。”稚奴目光轉冷,又想一想,終究狠心道:“把此獠之事,微微透與大吉殿中人知曉一二。記得是大吉殿知曉。”
德安一怔:“王爺……這是爲何?”
瑞安卻因跟了媚娘時日長久,立時便明白了:“哥哥,王爺的意思是,大吉殿知道,便等同于錦繡殿知道了。王爺這是要讓淑妃娘娘自己壞了事呢!”
德安恍然,欽佩不止:“王爺知機,天下無敵!”
稚奴卻再不見喜色,隻是憂道:“這些都是事,倒還好辦……最難辦的便是大哥。德安,你去替我辦一件事——
明日,想個辦法,讓我與大哥身邊那個稱心,見上一面。”
德安先是一怔,然後立刻恍然:“以退爲進?王爺英明!德安這便去辦!”
是夜,太極宮内忽傳驚訊。
太子殿下因久跪立政殿,竟至一夕昏倒,太宗聞言,涕淚齊下,急着太醫診視。更下诏,以國儲有難故,着罷朝七日,百官淨沐齋禱,爲國儲祈福。
滿朝震動。
次晨。
長安城。
魏王府。
便如之前長孫府一般,灑掃厮一開門,也在門内拾得一本折書。奉之魏王。
魏王觀後驚怒交集,怒召杜楚客入内示之。楚客乃暗查。未幾得報,言乃太子府中人爲之。
魏王疑道若果爲太子親得此書,自當親至魏王府質詢,再不會如此晦行。
楚客進言,道太子憐弟,或意在警示而已。
然魏王終疑之,道:“本王素知太子性情,且此折書中頗有本王圖謀太子之舊事。若他得見,必大怒,或上奏父皇,或親身來質。他非本王幼弟稚奴,再不會如此寬宥。”
便堅令深查。
午後,杜楚客果查得投書者真實身份:其人雖爲太子府中人,然卻曾是舊年吳王府中侍從。
魏王大怒,遂以折書誓天,言若不除楊妃,此書中事必爲天下間自己最信愛之人知。
語音将落正待立計,便又聞宮中耳目進言,道之前安排甘露殿之内侍,午後爲大吉殿中司醫劉芍兒杖斃。
魏王驚怒問,乃知起因是劉芍兒發現内侍借晉王奉飲食于德妃之機,私入大吉殿配殿竊取要物之故。
魏王久知大吉殿司醫劉芍兒并非知機敵先之輩,更加之其主仆屢爲錦繡殿所誘導,乃着人再查,特别着令詳查大吉殿中典栉盈兒,與内侍之死是否有關。
深夜魏王終得報,道那内侍确爲劉芍兒所斃,且也确與盈兒有關。
原因正如魏王所料,大吉殿中典栉盈兒于晉王一行人至大吉殿之前,曾密報德妃道破内侍實爲魏王府耳目,更言此人受魏王所令,入宮意在大吉殿德妃與陰弘智密信。若近日前來必有所爲雲雲,先引得德妃與劉芍兒主仆起疑。
又因内侍确有借機窺伺大吉殿之意,便被早有準備的德妃主仆拿住,當下杖殺。
魏王深知此番必屬典栉盈兒之事,其爲淑妃鎮于大吉殿之内線以用來操控德妃主仆行爲,聞之更惱恨,當下便決與淑妃一争長短。
……
次日。
長安。
東市李氏書肆内室。
太子侍童稱心,一走進來,便向高居上位的稚奴行得一禮:“稱心見過晉王殿下。”
“起來罷。”
稚奴和顔悅色道。
稱心得令起身,看稚奴道:“不知王爺此番緊急召稱心前來,卻有何事?”
稚奴也不拐彎抹角,直道:
“稱心,本王知道,你是真正忠心于大哥的。是故便召你前來,救大哥一番,你可願意?”
稱心微一怔,玉秀面容便是堅定一片:“還請晉王殿下明示!”
“你當真願意?”稚奴再行确認。
“若能爲太子殿下故,便死不足惜。”稱心再道。
稚奴感動道:
“好,那本王便請你明日告訴大哥,你要離開東宮再不回返。請他上奏父皇自陳己失,并且告訴父皇,是他自己決意要斥你出東宮的。
甚至……如果可以,最好能讓大哥将此事做得滿朝文武皆知。”
稱心一怔:“王爺此是何意……”
“稱心,近年以來大哥處境緊危,與父皇更是受人挑撥離間父子失和。
好不容易現下父皇因爲杜正倫之事對大哥頗感内疚。若咱們不借此機會,助大哥扳回一局,隻怕他終究會壞在那些觊觎他太子之位的人們無休止的構陷之下。
稱心,整個東宮據本王所知,大哥最信的是你,你也是最忠于大哥的。
可現下那些老臣們不喜歡大哥所爲,之前更曾影射于你……
是故若是此刻,你以大哥之事爲要,能勸得大哥壯士解腕引得父皇知他心念一如初始,引得朝中衆臣感愧……
那我大唐儲位便可得保安穩。大哥也才能冷靜下來把東宮那些來曆不明的人全數清了……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麽?”
稱心了然:“晉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稱心勸得太子殿下以退爲進?”
“正是。”
稱心看了稚奴良久,才歎道:“晉王殿下,若非今日稱心親眼得見晉王殿下在此,親耳聽得晉王殿下吩咐,隻怕也要與宮中諸人一般,以爲晉王殿下不過是個孩子呢!”
稚奴誠懇道:“本王确是一向不喜理事。可是大哥是本王至親,父皇又如此……
眼見父兄有難,本王豈能再坐視不理?”
稱心感佩道:“太子殿下常言,諸王之中,他唯一可信的便是晉王殿下與魏王。可依稱心所觀,隻怕那魏王殿下也不及晉王殿下這般盡心侍兄……
晉王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稱心再不會語與他人,便是太子殿下也不會——
太子殿下過要保晉王殿下平安喜樂,不惹宮闱之鬥,稱心自當以太子殿下命是從。”
稚奴聞言感激不勝。稱心便又道:
“至于晉王殿下之計,稱心也頗以爲然。
如此,便依然還是那句言語:
若爲太子殿下,便是項上人頭奉上,亦無不可。”
稚奴聞言,長出口氣,一揖至地以謝。稱心不語,隻同以一揖至地。
……
貞觀十五年七月初九。
太宗複朝第二日,忽聞太子少師,梁國公房玄齡進奏,道太子日前清醒後,深悔其過,乃斥退寵童稱心,更複書千字悔書以聞上。
太宗聞言,大感欣慰内愧,親閱書後,着王德傳與衆臣一閱。
衆臣閱之無不感懷太子進益,一時間,太子失德之語,再不得聞。
然魏王、淑妃等得知,固不喜悅。魏王更着令杜楚客,務必查實稱心被斥一事。
是夜。
長安。
長孫府。
後花園亭中。
長孫無忌與房玄齡二人相對而坐,各執黑白。
“此番太子之事,當真是有勞房相了。若非房相力書,太子隻怕将有大難。”長孫無忌含笑道。
房玄齡卻隻是笑而不語,良久落下一子,破掉長孫無忌後路雙虎之後,才道:“你我皆爲大唐耳。”
長孫無忌聞言,擡頭微一注視房相,便低頭,含笑不語。
……
片刻之後,長孫無忌獨自一人坐在亭之中,袖手看着園中月色下顯得分外妖娆的花朵。
長孫沖悄然立于父親身後,道:“父親,房相如何?”
長孫無忌輕輕地出了口氣:“終究不是咱們一路的。”
“也許是房相不欲過于張揚……”長孫沖想了一想,才道。
長孫無忌搖頭,道:“爲父謝他爲太子一事盡心盡力,然其所答,卻爲大唐耳……沖兒,他今日可因大唐立太子,那改日,是不是也可爲大唐廢太子?”
長孫沖啞然。
良久才道:“那父親,咱們當如何?”
長孫無忌思忖一二,才道:“當初主上欲将晉陽公主适于房相之時,爲父也想過,若此事能成。則日後正宮三子安危可保。可惜,卻被那個楊淑妃以高陽公主壞了局。”
長孫沖憂道:“這麽來……難不成房相要扶楊淑妃……”
“不,他不會。”長孫無忌斷然搖頭:“房相一心爲唐,這一與爲父并無二别。隻是那高陽公主入房相府中後,難免會對房相造成掣肘之勢。是故房相如今也不能如過往這般……
不過起來,此番倒也不是什麽壞事。房相對這楊淑妃厭惡之情,隻怕不在爲父之下。如今硬被這楊淑妃往自己府中插了一枚釘子,心中難免怨怼。是故這房相,也許便是咱們日後留在最後的一道要招……隻怕房相自己也明白”
長孫沖想了一想,頭道:“父親言之有理,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等。”長孫無忌慢慢地道:“咱們什麽都不必做。若爲父所料不差,這場婚事,或者會成爲咱們扳倒楊淑妃最大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