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朕心意難得,可更難得的是能順着恪兒心性将這道理透,又不傷他心……
好!果然知朕者,媚娘也!”
聞得太宗這般贊歎,王德卻笑了:
“主上,老奴卻以爲,這武才人雖然知道主上心意,卻未必是知主上者——主上可知,她告訴吳王殿下,這幾次三番幕後之人是誰?”
太宗一怔,眨了眼,恍然道:“難不成她也同那些人一般,以爲是輔機?”
看着王德頭,太宗哭笑不得:“罷罷……這丫頭呀……雖然有些知機,也能解得朕的心思。可終究是……”
太宗閉口不言,片刻面上又帶笑容:“不過能夠如此,已屬難得。至少不悭于惠兒了。王德,明日車駕行時,便也着她一同伴駕罷!”
“老奴遵旨。”
……
書房内。
徐惠匆匆而歸,便見燭光明亮,媚娘正抱着一卷書,滿面淚痕癡癡盯着桌案發呆。
摒退了諸人,徐惠緩步輕輕坐在媚娘身邊,喚了一聲:“媚娘。”
媚娘這才察覺徐惠回來,急忙拭淨了眼淚,訝然道:
“怎麽今日你未侍寝?”
“這般事情,陛下哪裏還能安枕?是故便着我回來了。剛剛的事,我已聽瑞安了……媚娘……你……”
媚娘淡淡一笑:“你聽了?”
徐惠躊躇半晌,才将她雙手握緊道:“也許你不曾有個好母親,又失了一個好妹妹。
不過媚娘你放心,惠兒的母親,便是你的母親,惠兒的妹妹,也便是你的妹妹。日後你若離宮之時,惠兒的家,便是媚娘你的家。”
媚娘熱淚盈眶,顫聲道:“惠兒……得妹如你,媚娘再無所求。”
二女偎在一處,相擁而泣。
良久,二女才停了抽泣,又見瑞安入内,道太宗已然下旨,以宮有蛇患,未能先察而營宮爲由,罷閻立德官職,廢襄陽行宮,着地方官府清盡蛇患後,将此地分爲民用。
又道因近日諸事,便下旨回京。
媚娘長長一歎,便道:“好……既然如此,那咱們也早些漱洗,早些休息罷!惠兒,咱們兩個好久不曾一同沐浴了。如何?”
“好!”
片刻之後,兩姐妹已然羅衣盡除,泡在兌了白蘭香汁子,又漂了紫白兩色花瓣兒的香湯(這裏的香湯可不是光放些白蘭花汁兒的香料,而是真材實料以白芷,桃皮,柏葉,零陵,青木香五種香爲基礎,再加上各種澡豆之類的東西調配成的香湯)裏,卻着了諸侍皆在外候着。
“媚娘,吳王今日尋你,就隻了這些麽?”
聽完媚娘聲了今日之事,徐惠才聲問道。
媚娘頭,又低聲道:“當時那明安公公雖然站得遠,可終究是看着我,再者讓吳王殿下以爲是國舅爺所爲,總比讓他明白,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要好受得多。”
徐惠良久不語,半晌才含笑道:“看來吳王殿下,很是信任你。他明明知道,你與我這般,我又是長孫大人送入宮中的……他對你,很好。”
媚娘便皺眉:“惠兒,一個稚奴已然讓我心煩意亂了。你還要給我添多少堵才甘心?”
徐惠轉首,看着媚娘,正色道:
“起晉王,你今日尋他,他未曾去?”
“你怎麽知道?”
媚娘訝然。
徐惠搖了搖頭道:“方才我離開之時,見晉王容色蒼白憔悴不堪,直如丢了魂兒一般。便私下問了德安……你不該的。”
媚娘心中一抽,卻再不多語,良久才道:“若我不還他,隻怕早晚便生事端。”一壁,一壁以手輕輕撫着胸前片刻不曾離身,蒙了輕紗僞飾的玉佩。
徐惠歎息:“你呀……罷了,多無用,總有一日,你當知道自己現在不過是無謂堅持了。”
媚娘不答,隻是苦苦思索着日後與稚奴相處之道。
徐惠又是好一番歎息,最後才道:
“起來,此番也是奇怪。明明陛下也有心将淑妃娘娘一并伏之……怎麽卻全不見他半兒動靜?媚娘,你咱們回宮之後,是不是要去賢妃娘娘處,詢之一二?媚娘?媚娘?”
徐惠連喚數聲,連殿外候着的侍女都驚動,卻見媚娘毫無動靜,不由得伸手摒了聞聲欲入的侍女們退下,隻好奇看着媚娘握着的東西。
當看清那東西竟是蒙了輕紗的龍紋玉佩之後,徐惠便一怔,然後竊竊一笑,轉過身來,背對媚娘,無聲而喜。
隻有媚娘,再不曾察覺徐惠心思,隻是苦苦思索着自己與稚奴以後,該如何相處。
……
同一時刻,稚奴寝殿中。
雖然早已更了衣裳,卧于床上,稚奴的心思,卻依然留在媚娘身上。
輾轉反側,久不成寐。
煩亂之下,他索性起而披衣,取筆紙,微一思索便書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蒌。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書寫已成,稚奴又念了數遍,便覺心下了無趣味,隻是酸楚難捱,便欲喚了德安來封了。剛欲張口又想一想,便苦笑道:
“這等東西,若是留下,她隻怕又要惶惑不安……再者,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李治啊李治……你怎麽還不明白,她要的,不過是份安穩……
而這份安穩,你給不起……”
言畢,便淚水幾滴,打濕了一紙頁。
咬了咬牙自己拿去燈上引燃,又看着那紙頁爲淚水沾濕一時難以燒盡,心下煩亂,直覺那火苗似在吞噬己心一般,便再忍耐不得,扔了它入一旁閑置不用的火盆之中讓它自己燃盡,自己卻轉了兩轉,終究煩燥之下,拿了孫思邈配的安神藥丸吃下,自己将自己往床上一扔,便合目任藥力發作睡去。
孫思邈既爲藥聖,其藥之力自是難以匹敵,是故太宗攜了王德入内,循例看他睡眠如何時,平日淺眠的稚奴竟是半無覺。
太宗一入殿内便聞得他鼻息輕輕,知他今日倒睡得香沉,心下歡喜。又隔着紗簾望得他似是又未曾好好蓋了被褥,想着夜晚終究寒涼,便如往常般掀開簾子,來到床邊,由着王德掌了一盞燈,親手替他蓋了絲被。然卻也在蓋好絲被之時,發覺他面上竟有些許淚痕未幹。
心下便是一驚,又看了眼王德。
王德跟太宗這許多年,主仆二人何等默契?當下便将燈放在床邊幾之上,欲出殿詢問德安。
可剛走兩步,王德眼尖,便看見書桌前的閑置火盆中白花花一片紙,且隐約似有些字迹。
王德便上前拿在手中,瞧了一眼,猶豫一番之後,終究奉與太宗。
太宗觀過之後一怔,又是良久不語,爾後便着王德立時燒盡。又替稚奴掖了掖被角,滿臉慈愛拭去稚奴淚痕,這才着王德吹息燈,主仆悄然而出。
到得殿外,王德見左右無人,便悄聲道:
“主上,那詩……”
“今夜之事,誰都不必提起。朕自有主意。記得,要把它爛在你肚子裏。”太宗淡淡道。
“是。”
貞觀十五年三月末,太宗駕返長安。
車馬粼粼,旌旗凜凜。
太宗車駕中傳來命媚娘随駕的旨意時,伴駕的稚奴與李恪,同時捏緊了手中缰繩。
同一時間,長安。
太極宮中。
大吉殿内。
陰德妃不安地來回走動着,時而望向殿外。
不多時,一人匆匆奔來。正是劉司醫。
“娘娘,已經問清楚了。陛下車駕,三日後到。”芍兒叉手恭道。
德妃纖纖十指一絞天青色雲披,良久才道:“那些事,還有襄陽行宮的時呢?”
“回娘娘,奴婢已然私下信與齊王殿下和陰大人,齊王殿下不知此事。陰大人也不知。”
德良久才道:“佑兒不知,還有幾分可能。可哥哥必然知曉——這種種行事,太像他的所爲了。到底,他還是沒有忘懷仇恨。”
芍兒憂道:“那娘娘打算如何應付?”
德妃想了想,終究下定決心:“安排哥哥入内,本宮要與他想談。”
芍兒頭退下。
是夜,野狐落。
德妃裹着一身玄色大氅,立在此處。
四周望望,便對提着燈的芍兒道:“此處确實僻靜,難爲你想的到。”
芍兒含笑道:“奴婢今日日間,正在安排時,便見殿中盈兒正在斥罵兩個私下約了想好與此的宮侍和淨人,心下便想到這裏也許,是整個太極宮眼下最安然的所在了。”
德妃頭不語。
不多時便見殿中老侍,自己帶入宮中的舊家奴,人稱陰公公的内侍陰福引了一人匆匆而來,正是陰弘智。
“娘娘。”已然兩鬓微白的陰弘智見到姐姐,自行一禮。
(這裏糾正之前一個錯誤,本故事裏的設定是德妃是姐姐,但之前因爲電視劇的影響,我一直把陰弘智搞成了哥哥——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