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陰着一張面容道:
“果然如此?”
“主上聖明。”
房玄齡隻拱了手,不語。
太宗長歎一聲,道:“他終究還是讓朕失望了。”
房玄齡卻搖頭道:
“主上,其實長孫大人并不知此事。皆是一些輩爲之。”
太宗不語,良久才道:
“皇後離世前,曾再三囑朕莫将輔機置于兩難之地……現下看來,她是看得比朕透徹些。”
“主上,長孫大人乃爲娘娘親兄,她自然更知兄長之心。主上盡可放心,長孫大人雖子孫不成,然他對主上,對大唐的一片忠心,卻是天地可證,日月可明的。”
太宗心煩意亂:“朕當然知道他的忠心不容置疑。可是皇後得沒錯,一旦他身邊人利用他……”
“主上放心,臣與魏大人看着呢。”
太宗長歎:“也隻有你們兩個,能這般待他了……輔機是朕自幼一塊兒長大的好兄弟,朕哪裏不知道他的爲人?諸般都好,隻是過份思慮懷疑……罷了。但有李唐一日,總不教他被刑便是。”
房玄齡頭:“正是如此。再者,長孫大人此番,其實也是因從徐充容處得知那陰楊二妃日行驕肆,才急着要将二妃一網打盡。”
太宗歎道:“可他這般,卻是害了惠兒。房相,你可知朕那些日子要裝着惱恨惠兒不去瞧她,心中多不忍?唉……輔機呀輔機,當真以爲朕什麽都不知道麽?”
房玄齡含笑:“長孫大人忠于主上再無二念,便連那徐充容也是如此。主上大可放心。”
“朕知道……可是她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兒家……這偌大宮中,便隻有朕與她那好姐妹媚娘,還有稚奴與安甯與她相合……輔機此番,卻是将她也拖累了。”
“主上知長孫大人至深,長孫大人何嘗不知主上至深?主上,長孫大人知道您必然會暗中回護,是故才讓徐充容受些苦,好尋了理由,将那楊妃一黨鏟除……主上,恕老臣直言。臣以爲,長孫大人此舉雖有過激,卻未必不是良策。
吳王、曹王二位,以及楊妃收養的高陽公主三位,皆是人中龍鳳,更兼之性孝忠厚。是故不必多言,然楊妃爲人陰狡,若再任其縱意後廷,隻怕必成大禍啊!”
房玄齡苦口婆心道:“主上,臣知主上留着此女,隻爲一朝可戳破其美夢,使其心痛,以報當年之仇……可是主上,現在已然不是時候了。
主上,不瞞您,這楊氏暗中已然多番慫恿齊王長史權大人,誓要挑得二人失和……主上,她這是爲什麽?
還不是爲了要策得齊王反?!”
太宗冷道:“朕當初也是一時糊塗,隻顧看着稚奴,卻教她尋了機會……佑兒已然有反意了?”
“隻怕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月……主上,臣知您不忍心。可是畢竟此乃國之大事。雖不能若長孫大人所提那般,陰楊二妃母子皆除。
可至少,您也得将爲亂後廷前朝,陰謀儲位的陰楊二妃誅滅,這才能保得諸王平安啊!”
太宗咬牙:“依房相之意,該當如何?”
“主上,事不宜遲,當借此次東都之事,以力打力,先滅荊王氣焰,以安前朝,且可借機清洗一番錦繡、大吉二殿。”
太宗思慮良久,才頭道:“如此一來,在齊州的佑兒不提——他身邊還有一個一心想着要複仇的舅舅陰弘智,此人也暫時可不必去理會他……反正有權萬紀盯着,楊淑妃這枚棋子雖然下得出乎朕的意料。可起來,卻也對朕有利。
明兒年幼也不必……
恪兒與高陽卻是必然要同行東都的,留在宮中,輔機也在,隻怕會對他們不利。到時咱們一場心血就全白費啦!隻是以何理由引之,卻還需要思量。”
房玄齡頭憂道:“且吳王與高陽公主又爲楊妃所親養……若不尋個好當由,隻怕母子之間,必有些話流了出去……”
正在君臣二人糾結之時,忽然見守在遠處的王德向此處而來。
太宗便皺眉道:
“何時?如此慌張?”
“回……回主上,方才大長公主府上來了封新奏表……且要老奴即刻奉與主上閱之……”
太宗聞言便皺眉不喜,房玄齡隻閉口不語,看他接了奏表掃了兩眼,才微現訝然之色道:
“姑姑得怪病,不可見日風更不可與人多行言語,是故今日起求朕免了一切朝中諸臣,大内诏宣來往之事?!怎麽回事?怎麽突然病重了?”
王德含笑道:
“回主上,老奴也是不知詳情,不過聽人……這斷症的,乃是老神仙。是故是斷然不會錯的了。”
這下子,不止房玄齡聽得吃驚,連太宗聞言更覺奇怪:“老神仙!?你是藥王爺孫道長?他前兩日還來求朕,替他求了姑姑莫去煩他,怎麽……”
突然之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想了一想,才氣笑道:
“是稚奴吧?”
一句話問得王德笑而颔首:“主上英明,今日晉王爺被前些日子那張奏表實在逼得無法了,竟不知逃到哪兒去了……且老奴聞得,今日正好也是老神仙例行來甘露殿更方的時候,卻隻有德安在殿中。”
太宗看了眼同樣恍然大悟的房玄齡,氣笑不止:“這孩子……若是姑姑……”
“主上不必擔憂,晉王此番雖然有些淘氣過了,可是終究情有可原。再者晉王爺與孫老神仙都是慈悲仁厚的,此番也怕隻是以言語唬了唬大長公主,求的也是個太平……恕臣直言,大長公主已适外姓卻仍如此任意妄爲,倚老賣老,這般教訓一二,也好。”
房玄齡笑道。
太宗想了一想,搖頭卻道:“可是未必……稚奴這孩子心思細呢,那孫老神仙又是個不擅撒謊的。隻怕是用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藥草……
便如前兩日,朕嫌他鎮日裏悶在甘露殿不出去走動,便着他去陪他三哥練劍,結果你猜如何?這頑劣兒,竟向孫老神仙求了個可起風寒般症狀的方兒,服了來,借口忽感風寒來騙朕……朕當時急得心都快跳出來,結果他看朕心痛,便自己笑着認了裝病,求朕寬恕……
唉呀……
當時真是氣得朕直欲打他幾下出口氣才好……又終是不忍下這個手……
唉……溺兒成疾啊!
朕真是溺兒成疾!”
房玄齡與王德皆是哈哈大笑:
“晉王爺聰慧調皮,心卻是最好的一個。隻是不喜争鬥,是故他也不愛劍藝罷了,否則平日裏,最與吳王交好的,卻不是晉王爺麽?近些日子來,但聞吳王有求,晉王再無不可的。但有晉王所在,吳王也是必然要在的,便是太子與魏王二位,對晉王的疼愛,也隻在伯仲罷了。”
太宗言及稚奴趣事,滿心慈愛憐寵,加之日前大長公主一事,他心中也甚不歡喜,便含笑道:“既然如此,王德,你便親自去一趟長公主府,傳朕口谕,便朕必會爲之全事才好。奈何老神仙有言,朕便……也不去看她老人家啦!”
“是!”
看着王德走了,太宗才想了想,笑道:“起來,朕倒是該賞一賞稚奴這孩子,一來,他也算是替朕争得了幾日清靜。二來……也是醒了朕一個方法。”
房玄齡一怔,便喜道:“是極是極!若得晉王相随,那吳王與高陽公主,必然也是要去的了!”
太宗含笑,不語。
……
太宗房玄齡離開之後半晌。
稚奴與媚娘,才從司寶庫中出來。
看着稚奴那般心痛樣子,媚娘不禁同情:
“稚奴……”
“原來父皇,也信不過舅舅。”
稚奴黯然。
“陛下不是信不過長孫大人,稚奴。隻是陛下現在的處境……還有長孫大人的處境,使得他們有些不能相合。”
媚娘勸慰:
“你想一想,稚奴。長孫大人與陛下,從陛下四歲起便相識了,直如兄弟一般。陛下不信長孫大人,還能信誰?剛剛你也聽到了,連皇後娘娘都,長孫大人忠心無疑,隻是立場與身後的關隴門閥力量,不得不讓他如此這般便是。”
稚奴擡頭,望着媚娘:
“武姐姐,你也知道關隴門閥麽?”
媚娘想了想,抱了蓮花,引着他一路歸複竹林之中的山水池面上,一間竹屋中坐下,放了這些東西才道:
“武姐姐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稚奴恭聞。”
“武姐姐在未入宮時,有一個閨中好友。她貌如西子,人又溫婉如玉。性格更是百裏難求其一。
這般的好女子,應該是許個好人家的罷?再者,她家并不弱些許——她的父親,也是當朝國公,開國功臣……
這般好女子,便是她嫁與你們兄弟之一,爲妃爲室,也是足當的了。
可是呢……”
媚娘黯然一笑,才道:
“她最後是嫁了,也算是嫁得一個好人罷……
可是,可是那不是她心系着的那個人。
她愛慕着的那個良人父母,卻因她家世非氏族顯貴,而不願與她相配……甚至于因爲獨子爲了她,不願娶别的女子爲妻,而以區區七品下官,上門羞辱當朝大員的繼室與幼女——而這繼室與幼女也不敢如何,因爲這‘區區七品下官’,卻是氏族志上前五十的大姓一族……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