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姐姐放心,這一次德安再不偏心的。”
稚奴聞言,立刻笑罵他:“好你個忠心的德安……”
“少扯别的,來!勝負無悔。”媚娘伸出手來,向上一張。
稚奴見她如此,也覆了掌心上去,笑道:“勝負無悔!”
二人擊掌爲誓之後,便再行猜枚,定下稚奴執白後步,媚娘執黑先行之後,便再行厮殺。
因爲存了心要報仇雪恥,媚娘此局卻是招招精妙,處處心。一時間稚奴竟被她殺得猝不及防,敗退連連。
行至局半,稚奴眼見自己要輸,心下一急,便又将心思放在媚娘的動作上,欲尋機換子。
媚娘既然有了提防,自然是存了心的。此刻見他眼神兒有異,心知他那些心思,便故做不知,心下一笑,又裝作去摸茶盞的樣子轉過臉去。
德安瑞安坐在媚娘一邊,眼見她臉上帶笑,便知是計,想着到底是向着些稚奴的,兩兄弟便吃吃偷笑一番,趁媚娘分心,抱了書便躲開老遠,免得媚娘找他們做證。
果然稚奴便上當,趁她不備右手疾出,左右便抓了兩枚黑子與兩枚白子,意欲交換。卻在抓起四子之後,便忽覺眼前一花,右手已被媚娘左手緊緊抓住,大笑道:
“哎呀呀,看你這隻狐狸還不上當?!”
直到此時,稚奴才知媚娘竟是早就設下圈套,隻等自己上勾。心下又悔又羞,便一壁努力扯着手欲收回自己廣袖之中,藏起那枚白棋,一壁嘴硬道:“武姐姐你這是做什麽?明明白白便是當稚奴行子了……稚奴行個子而已,武姐姐做什麽不叫稚奴行子?”
媚娘哪肯容他狡辯?手上更加發力,便去摳他緊握成拳的手心,尋那白子,口裏隻笑道:
“你休想瞞!看着你連白子一起抓了的!快拿出來!”
稚奴自然不肯,便笑着連左手一同上前來抓住媚娘手,媚娘一見,也急忙雙手相争。
這一争之下,卻變成稚奴雙手緊握媚娘雙手般的尴尬境地。
稚奴便忽覺心神蕩漾,又見媚娘全心全神隻在争子,竟似毫沒了平日的謹慎持禮,隻是玩興大起地半俯身子隔着棋盤與他相争,那張自己魂牽夢萦的玉容更僅離自己半尺之遙,連那如蘭氣息也是陣陣拂于自己面上,隻要一伸手,他便可将這日日思念夜夜入夢卻再碰觸不得的人兒擁入懷中,感受着那溫暖馨香,再不教她離開……
如此绮念紛亂,他隻覺心胸如行軍之鼓令狂響一片,又覺全身皆被一種又酸又痛又是狂喜至極的感覺沖刷着,直欲忘形……
刹那間,稚奴眼中,似全然忘卻一切諸事,眼中隻有這個嬌笑巧兮的女子。
這邊稚奴魂不守舍,那邊媚娘卻未察覺,隻是一味争子。
可争了兩下,察覺稚奴隻是握着自己雙手再不松動,心下納罕這子怎麽今日這般固執,便擡頭笑看稚奴。
一擡頭,才發覺稚奴那平時淡然純淨如雪夜晴空的眼睛,此刻竟燎然一片熾熱如火全放在自己面上。
當下一怔,又覺他雙手有力再不似往夕柔弱,竟隐生一種似被他環抱嬌擁着的安穩感覺……
媚娘便有些微失神。
然終究她年長幾歲又素能克制,便緊忙掙脫雙手坐回棋盤之後,平了平被稚奴那般深情目光撩得有些淩亂的心神,調了調微亂的氣息之後才又坦然笑道:
“行啦,别裝了,把棋子拿出來。快一些!不然……”她便故意的左右張望着尋德安瑞安:“武姐姐可要尋了德安瑞安來,拿闆子打你手心!快些!”
稚奴一片绮念,立時被她這盆冷水澆了個清醒,當下便自知失禮,玉潤面容微微一紅,道:“武姐姐當真是不肯饒人……
還要打稚奴手心?可比薛太妃(就是教他的高祖婕妤薛氏)還厲害呢!她這般厲害,連父皇也怕她……
可她也隻是罰稚奴抄書……”
“你若再不交出來還要耍賴,武姐姐不但要打你手心,還要罰你寫上一篇三千字的自省文字,再等陛下回來,求他罰你跪在皇後娘娘靈前,背上一百遍!哼!”
稚奴聞言,隻覺她這如女兒家俏生生撒嬌般的語氣甚是受用,便先服了軟,低了頭,含笑交出那幾枚被握在手心都發燙的棋子。
媚娘一見便咬牙笑道:
“如何?”
“稚奴認輸……随武姐姐怎麽罰便是了。”
稚奴看着她這氣恨好笑的嬌容,隻覺甘之如饴,便是當真被她打上兩下也無妨,柔聲笑道。
“罰?才不罰你呢!若是被陛下知道我一介才人敢罰他的心頭肉掌中珠,怕不一怒之下又打我入掖庭!
别想再賴!之前咱們可好了,若你輸與武姐姐,或是被武姐姐抓到了耍賴使詐,該當如何呀?”
稚奴此刻隻覺但凡媚娘之求,無一不可,便笑道:
“武姐姐别氣了,稚奴認錯。隻要武姐姐開口,那稚奴便履行自己諾言,允你之求可好?”
“好!既然這樣……”
媚娘皺着眉頭思慮一番,實在一時間想不出有何事可難難這子,便作罷道:
“罷了,反正一時想不出,隻要你記得,你總是欠武姐姐一個承諾便好。如何?”
“武姐姐放心,隻要稚奴有生之年,但武姐姐有求,此諾必應。”
稚奴似有深意地回答。
媚娘見他如此,知他言外有音,心下一緊,便強轉話鋒道:
“起這承諾一事來,稚奴,前兩日惠兒卻了件新鮮事,卻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稚奴知她,便道:“何事?”
“惠兒道,近日陛下日漸寵愛淑妃娘娘。十月後半月直到今,竟有十一二日留在錦繡殿裏。
且聽人謠傳道,一次酒後陛下竟失言向淑妃娘娘承諾,若有朝一日需立後中宮,那必爲淑妃娘娘……
你可知此事?”
稚奴頭:
“怎麽不知?大哥這些日子爲了此事,可鬧得東宮大亂,隻差沒有在早朝之上當廷抗奏了……也不知父皇爲何如此。”
媚娘想了一想,道:
“起來**久無主位,才會有之前那些暗鬥紛争。若有中宮得主,那些人終究還是不會太過張揚。
隻是陛下對皇後娘娘一片癡情,這般行事着實不似他素日所爲。怕是另有深意啊!”
稚奴淡淡一笑道:
“武姐姐這番話得倒似極了解父皇也似。
武姐姐,**無主良久,便如你暗鬥紛争不斷,也許父皇就是動了心思,想着好歹有個中宮主人壓制着不至太亂呢?
或者此番疑問,本就是武姐姐你……”
到此,他終究還是沒把那句“不喜歡父皇再立後”給咽了下去,隻覺心中一片微澀。
媚娘輕輕搖頭,認真道:
“武姐姐日日伴着陛下,看着他素常行事,是故才有此疑問。
稚奴,武姐姐是認真的。
此事太過突然,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且想想,他便是立後爲何偏偏要選淑妃娘娘?
稚奴,陛下至今對皇後娘娘都是念念不忘,更是對你們這幾個皇後娘娘所出所養之子女,未見斷了半寵愛。便如此次,雖然沒有帶太子同行,可他還是硬駁了諸臣上議,非帶了你四哥與幾個同母姐妹同行。
稚奴你想想,若非你當時巧感風寒不成行,旨意已下,你也必然要去的……連安甯都給帶去了。甚至是已嫁多年的長樂公主,也被陛下尋了借口,着長孫沖大人同行,一并帶了去……
雖然太子殿下近日漸漸爲陛下不喜,此次同州之行更是……更是等于在明白告訴整個前朝後廷,太子失寵。可是他對你們幾個,卻半兒不減珍愛。稚奴,你不覺得奇怪麽?
其他諸妃所生之子,卻隻有吳王得此榮寵啊!
爲什麽?爲什麽以陛下之謹慎如此,竟然有如此失算之事?他此番行事,豈非等同言明,如今除了淑妃娘娘之外,其他諸妃皆被他抛諸腦後?
稚奴,你不覺得奇怪麽?陛下對皇後娘娘的情意絲毫未減速,可他卻在做着與本心完全相違的事……
他應當是最清楚此番一旦立了淑妃娘娘,很有可能便會引得吳王殿下與太子殿下之間,因爲儲位而兩相争鬥的吧?
稚奴……
武姐姐真的覺得這太突然了。真的不像陛下的行事,更不像……更不像他素日所爲……”
稚奴見她糾結至此,知道她若不想個明白,是再不肯罷休的,便隻搖頭歎道:
“武姐姐呀……也罷。
其實稚奴前些日子去過東宮,本意是爲安慰大哥一番。可是到了那兒之後,才發覺大哥看起來似乎悲憤厭事,實則卻是暗存警惕。
而且舅舅與房相府上近日也是動作頻頻,隻怕……”
稚奴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
“隻怕此番是他們與父皇,還有大哥四人一同設下的引蛇出洞之計罷了。
至于那淑母妃與三哥……可能隻是被父皇當成了一個明靶了。就是不知道他們這般,目的是要引出後廷之中那些與前朝糾葛不清的人呢,還是要引出那些近年來對大哥這儲君之位耿耿于懷,陰謀不斷的人。
又或者是……”他停了口,隻是看着媚娘。
媚娘恍然撫掌笑道:
“又或者是借此機會,将這些人和那些身高位重的前朝諸臣中意圖皇位的人,三種勢力一并打盡?
果然不愧是陛下!
這般妙計!”
稚奴聽得心下微燥,便隻得跟着佯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