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芍兒不明白……這箱子是那錦繡殿能打開的如意箱不假……可是這……跟武媚娘與徐惠能證明自己并非設計蕭氏落胎之人……有何關系?”
“在别人眼裏沒關系,可是對聰慧過人的稚奴來,卻是最好的證據。”德妃寒聲道:“芍兒,那徐惠是長孫無忌一派送入宮中的。她與長孫無忌一派之間,必然有些聯系。所以那些所謂的家中密信,隻怕是寫給長孫無忌一衆人等看的。
這般東西在那天下間隻有區區十人可以打開的如意箱裏裝着,居然也被人竊窺……芍兒,如果是你聽了此事,會懷疑是誰?”
劉司藥恍然:“十人之中,陛下、晉王、武昭、徐惠等皆不可能,剩下的,隻有它原本的主人,也就是錦繡殿中的人了!”
“不錯,這就是那竊窺信之人的目的——此人既要掌握徐惠與長孫無忌之間的聯系與情報,又要借機挑得延嘉殿,與站在延嘉殿背後的關隴一系與楊淑妃爲敵……
可是楊淑妃何等人物?前朝帝女,手段高明。性子又高傲自持……這般人物,怎麽會做這等漏洞百出的敗筆?!”
劉司藥頭:“不錯……此番行事,乍一看的确是楊淑妃最爲可疑,可是仔細一想……反而更像是……”
“有人栽贓于她。這一,咱們可能要花時間想透。可是那武媚娘,那徐惠,還有稚奴……何樣人物?當年輕輕一動,便使得安仁殿韋氏那般厲害的,大傷元氣……
是故自然當下便明白了。這也是爲什麽武媚娘與徐惠要讓稚奴知道此事的理由——
借有人欲行挑撥延嘉錦繡二殿之事,醒稚奴,蕭韋之事也必是有人意欲爲之的理由。”
“可是娘娘,難道那晉王爺,便如此能信麽?”
“他不信也不成……”德妃冷道:“芍兒,你可還記得,他們争執之間,曾經提到過,稚奴之所以懷疑武媚娘,是因爲他問過孫思邈,确是有人問過這鳳麟方之事。而以孫思邈對稚奴之忠誠,卻甯死不願出此人身分……”
“娘娘,這……跟這事有什麽關系?也許隻是那武媚娘求了孫思邈……”
“芍兒,孫思邈既然忠于稚奴,如果真是武媚娘所爲,那無論她如何苦求,他都不會瞞着稚奴才對。是故詢問孫思邈的人,必然不是武媚娘。
可能讓孫思邈維護至此的……你可想想,除了稚奴之外,還有誰能讓這行世不羁的藥王忌諱如此,甘願爲他保守秘密?”
劉司藥一怔,道:
“難道是太子或者是青雀……不……不對,他們二人,一向與藥王無甚交道……”
“芍兒,你再想想,方才你也過,這稚奴知道密信被竊窺一事之後,立刻便相信了她們。爲什麽?若你是稚奴,如何隻這一件事便輕易信了?”
劉司藥想了良久,還是苦笑道:“娘娘,芍兒愚昧,實在猜不透晉王爺的心思……”
“隻有一種可能,便是他問過孫思邈之後就已然懷疑,此番之事是有人刻意往延嘉殿裏潑髒水了。爲什麽他會懷疑?
因爲他知道,能夠讓孫思邈如此維護的人,除了他之外,這大唐隻有兩個,而這兩個人裏,絕對不包括因爲與他交好,才得孫思邈多方維護的武徐二人。”
劉司藥終于明白了,臉色也是瞬間雪白。
她向後一退,打了個寒顫,才抖了聲音道:
“是……是……是……”
“沒錯,能夠讓孫思邈如此維護的,必然是皇後妹妹一心維護愛重之人。
這天下間,除去稚奴之外,能得她如此維護愛重的……
隻有當今陛下,還有将她一手養成呵護着的長兄——
長孫無忌!”
佛堂之中,主仆二人一時間皆是被驚得動彈不得,渾身發冷。
良久,劉司藥才哆嗦着嘴唇道:
“娘娘……可是……這不通……那徐惠……徐惠可是……”
“不錯,徐惠是長孫無忌送入宮中的。所以,此事長孫無忌所爲的可能性比陛下大得多。你且想一想,陛下雖然雄才大略,卻一向不會輕易理會**諸事。再者,他知道皇後妹妹之事,卻是因爲長孫無忌告之……
是故,隻怕事情前因後果,是那長孫無忌早對當年皇後妹妹的死因有所起疑,才借機送了徐惠這女子入宮,又結交武媚娘一同調查。
徐惠查出此事之後自會報與長孫無忌知曉。
長孫無忌一生謹慎老辣,然唯這妹妹與妹妹所生三子是痛處。
得聞自己多年所疑一朝成實,他自然無法冷靜,當下未曾思慮周全便報與陛下,除掉殺了他妹妹的韋尼子。
可事後冷靜下來,以他之智自然會想到幕後還有黑手。而以他之執着,自然要将這黑手也一同斬滅……
芍兒,你想想,他頭一個懷疑的,會是誰?”
劉司藥強壓心中驚慌,思慮良久才道:
“本來他若疑心,最當懷疑的便是多年來讓他與關隴一系忌憚萬分的錦繡殿。可是此番事中,他卻是将錦繡殿的關系撇開……
是故隻怕他掌握了什麽證據,證明此事與錦繡殿無關。
餘下三殿之中,安仁殿看似最有可能,可咱們這些當年呆過秦王府的都知道,韋珪才是最恨韋尼子的那個,是故她母家或會爲韋尼子籌謀,她卻是巴不得韋尼子倒了的……所以,之前諸事之中,她才會縱着韋尼子爲非作歹,目的便是引得陛下厭惡。
長孫無忌更清楚這些,所以韋珪他不會放在心上。
那麽,剩下的便隻有咱們大吉殿與萬春殿那位從來不與宮中相争的了。
你想,本宮與那直如皇後妹妹親妹一般的燕麗容之中,他會相信誰?”
劉司藥驚吓過度,已然是木了:
“他會相信燕賢妃。因爲她沒有任何理由任何機會,更因爲四妃之中,燕賢妃最不可能也最沒有理由和機會去害皇後娘娘。”
“不錯……所以他才會借這如意盒設計,或者是試探咱們。
芍兒,那如意盒何等寶物?
放眼大唐,隻有長孫無忌有這等通天本事可尋得解開之法……
或者也隻有他可能從陛下或皇後妹妹處得到解開之法……”
德妃咬牙:
“也許他此番不止是試探咱們——
他根本就是要借機除掉咱們!爲的便是斬草除根!除掉本宮與哥哥,還有佑兒這僅存的陰氏血脈!!”
“娘娘……”劉司藥見她激動,急忙上前扶住。
“芍兒……
入宮多年,本宮算是看明白了:
以陛下之仁慈,他是真的會忘記當年楚王之仇掘墳之恨。
可長孫無忌不會!絕對不會!
本宮從未忘記……從未忘記當年正是他!
正是他這冷血無情的當着本宮之面,斥責陛下不肯誅盡陰氏,婦人之仁的!正是他命那尉遲敬德,務必誅盡本宮與哥哥的!!!
正是他長孫無忌!!!!!
這麽多年了,原來他……他還恨着本宮!恨着本宮的哥哥!
甚至……甚至是佑兒他也是要除掉的!!”
劉司藥見德妃狀若癫狂,心下不忍,哭勸道:“娘娘多慮,王爺是陛下骨血……”
“骨血又有什麽用?!他長孫無忌隻會覺得是陰家的血玷污了李氏天子血脈!!
而且,而且佑兒還曾在練劍台上有意傷害稚奴——
沒錯……沒錯!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以他對稚奴之愛護,他斷然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稚奴的……爲何當時隐忍不發?!爲何?!
因爲他早就疑心是我與韋氏串通,害了皇後妹妹!!!”
一番推測合情合理,劉司藥也隻能無言流淚,抱着淚流滿面的德妃:“娘娘……娘娘别怕,有芍兒在……芍兒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的……”
德妃卻不理會她,隻是泣道:
“沒錯……
長孫無忌是要借此機會殺掉所有流着陰家之血的人!
他……他爲了這個,連自己送入宮的徐惠也可以利用一二……或者他根本便是早有打算,讓稚奴也來懷疑本宮與佑兒……
因爲稚奴懷疑了便等同陛下也懷疑了!!!
……沒錯,這才是長孫無忌,這才是他!
這才是那個冷血無情,爲大唐江山,爲了他關隴世閥的利害,連自己親妹也可以利用的長孫無忌啊——!”
德妃的臉上,已然布滿淚痕,眼中,更布滿了仇恨之火:
“可是我不會讓他得逞的……絕對不會!他已然殺了我陰家滿門……我也沒有害過皇後妹妹……
我們陰家欠他長孫家的,已然還清了!他休想再傷害哥哥與佑兒……
長孫無忌,你休想再傷害任何一個陰家人!!!!!”
絕望而痛苦的哭喊聲,久久在安靜的佛堂中回蕩。
是夜。
延嘉殿後園。
媚娘呆呆坐在亭中,守着火盆,披着豔紅大氅看天空夜星。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知來人是誰,頭也不回隻道:
“日間那般驚險,你還要往這兒跑?”
“武姐姐……”披了墨色大氅的稚奴如個犯錯般的孩子,立在她身後。
媚娘歎息搖頭,轉過臉來看着他:
“來都來了,那便進來。外面風厲霜重的,心又着了涼。”
稚奴聞言便知她已不生自己的氣,便重拾笑容,歡天喜地地入了亭内,一壁烤着火,一壁笑道:
“武姐姐,你看什麽呢?這般入神?”
“天上的星星呀!這般多,這般密,當真叫人看了覺得,怎麽這般美不勝收。起來,這秋夜雖寒,然光風朗月卻是美若天堂,總是比那夏夜風雨欲來之前的陰暗晦澀,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