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想了想,笑道:“她這是欺稚奴年幼……不,不對……”淑妃忽然收斂笑容,搖頭道:
“武昭此女,本宮自她入宮之後便多加關注,以她之手段心性,若果曾向藥王爺詢問,又得稚奴這般逼問,她當以實告之,再以情動之才對——她比誰都清楚,這宮中可爲她做靠的,不是徐惠,而是稚奴。再加上那孫思邈忠于稚奴,必然不會助她……看來,她是真的沒有問得鳳麟方之事。”
青玄頭:“正是如此,可更有趣的是,晉王爺卻似乎早有準備,冷笑問那武昭,道:若非你問,那藥王爺又是将那解鳳麟方之毒性的辦法,告訴了誰?”
淑妃微驚,擡頭道:“果有人問過孫思邈解鳳麟方之法?”
青玄頭笑道:“正是。而且聽晉王爺的意思,以孫思邈這般對王爺效忠,竟然也不肯向王爺透露此人身份。更因此連番躲避不見……”
淑妃終于坐直了身體,正色道:“繼續。”
“是。娘娘,那武昭聞得此言,也是驚得半晌無語,良久才道:雖然她不能證明自己未曾将鳳麟方解法告知蕭氏,誘她服下落胎丸。然那落胎丸并非她所投卻可證實一二。還道如晉王不信,可着人即刻調查,看看她有沒有向宮内宮外任何人尋得此物。便可得解。
娘娘,最奇怪的便是這裏,青玄見那武昭言及此事之時,竟似是有天大把握一般。”
淑妃不語,隻示意她繼續。
青玄這才道:
“因她如此,晉王爺一時倒也信了,便問道那爲何宮内傳出這等不堪流言,道她與此事有關?武昭未做答,倒是徐惠上前來了一句隻怕此事是有人欲行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手段,設計挑撥陷害呢。
且還言之鑿鑿道前些日子她便發現有人動過她與武昭存在延嘉殿内書房中的密信盒子,似是将她與家中來往的書信給取了出來看過。”
淑妃終究是變了臉色:“她與家中來往的書信?”
“正是。”
淑妃起身,慢慢踱至殿中央,沉聲道:
“繼續。”
“是,娘娘。徐惠此言,着實讓晉王爺驚得不輕,便忙問何時。徐惠便道正是前些日子他們方從昭陵回來之後。娘娘,最重要的是,那徐惠依晉王爺所言,取了存信的盒子來與晉王爺一觀之後,青玄才發現,那盒子竟就是當年咱們王爺贈與晉王爺的九寶如意盒。”
淑妃聞得此言,猛然回頭,一頭珠玉叮當亂響,寒聲道:“此事當真?”
“娘娘,若非如此,青玄也不會此事有些新鮮了。想那如意盒乃何等寶物?這天下間知道它開啓之法的,隻怕十個指頭便數得過來。如今那晉王爺竟然将它贈與延嘉殿……
娘娘?!”
青玄正得得意,忽然間臉色大變,一臉雪白:
“這是……娘娘?!”
“不錯……”
淑妃渾身一顫,目光如冰:“能夠開啓這如意盒的,天下間不超過十人。除了這稚奴與他送了盒子的武徐二人之外,稚奴能夠懷疑的……隻有咱們錦繡殿……”
淑妃緊緊握住手指,任指上一枚犀角鑲金玉的雲龍韘得手心發疼,才寒聲道:“青玄,此番卻是咱們疏忽了,竟叫那起子人借了這如意箱來挑撥稚奴懷疑咱們……”
青玄臉色更形蒼白:“不止晉王爺。娘娘,那徐惠可是長孫無忌送入内的人。她那些書信,是傳向家中,隻怕卻是傳與長孫無忌的……
娘娘,若長孫無忌再将目光轉向咱們,那咱們這麽多年的心血……”
淑妃輕輕擡手,止住她之疑問,冷道:“先且不必慌張。那徐惠爲人謹慎不在武昭之下,此事中間的蹊跷,想必她也能想透一二。便是她疑咱們,那武昭身處局外,也會提醒她或有别人栽贓之嫌……到這兒,對了!她爲何要在稚奴疑她之時提出此事?隻怕便是因爲她要借此事,醒稚奴她也是被人栽贓……”
轉身,淑妃問:
“稚奴可信了她們的?”
青玄此刻聞得淑妃發問,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難怪晉王聞得此事,竟然相信了她們,且還道此事隻怕必然有問題……當時青玄還奇怪。怎麽全然摸不明白這晉王爺在想什麽——
明明方才還在質問她們,可她們一提這風馬牛不相幹的如意盒之事,他便信了她們……”
“你當然不明白。徐惠謹慎穩智,武昭靈慧機斷,尤其是稚奴,天資聰穎過人,又得陛下與姐姐多年親授……他之知機,隻怕不在當年姐姐之下。隻是因他心性單純,不欲與人爲害,是故便處處隐藏鋒芒便是。
是故他們三人若認真論起事來,别人便是用跑的,也追不上他們的心思……
這武媚娘與徐惠,其實便是以如意盒之事提醒稚奴,宮中近來關于她們的流言,或是有人刻意陷害,便如這如意盒之事,似是有人有意栽贓咱們錦繡殿,欲挑得咱們與延嘉殿爲敵呢!
以稚奴之慧,自然知道本宮不會也不屑與延嘉殿這兩個輩爲敵。是故他也自然明白她們的意思。”
淑妃似極欣慰道。
青玄想了想,頭道:
“确是如此。不過娘娘,您這般,也有不對之處。别人或者不懂,可娘娘卻是明白了,不是麽?”
淑妃卻隻是淡淡一笑,坐下道:
“這些孩子們是聰明,可是起來,終究還是心性單純得過了,且又自信過滿……卻忘記了,這太極宮,本就是天下最聰明最富心計之人聚集之處……
所以,被人挑出些問題,也不奇怪。”
青玄想了想,頭道:“所以,娘娘今日才借此機會,故意挑在晉王在場時起此事,借機醒他們?”
淑妃搖頭:“本宮再知機,也非神仙。今日本意,是看那稚奴對武媚娘似有沉迷之意,因不滿此女行事爲人,是故借機拉稚奴一把。卻想不到,竟然反被稚奴與這武媚娘徐惠二人救了一次。”
青玄大惑不解:“娘娘?”
淑妃含笑:“青玄,方才你有一句話,醒了本宮。或許此番韋氏之事,當真并非這徐武二人爲之。你且想一想,武媚娘何等智計,那徐惠又是何般心思。若真存了誘蕭氏落胎的心思,何必親自動手?大把機會可爲之。
隻怕那蕭氏之事,确實不是她們所爲……而是另有人爲之。隻是因爲目的與她們相同,她們又是最大得利者,是故衆人便皆以爲是她們所爲了。”
青玄心中一動:“娘娘的意思是……”
“去查一查,陛下,還有長孫大人,是否與此事有關。切記要心。此二位可與那延嘉殿的兩個孩子不同,凡事定要謹慎方可爲之。”
“是。”
同一時刻。
大吉殿後配殿,佛堂之中。
堂中僅德妃與司藥劉氏二人。
德妃摒退了衆人,安詳盤坐禮佛,一面聽着劉司藥竊語。
聽她報完,德妃才倏然睜開眼道:
“你那錦繡殿的,今日去,三言兩語便挑得稚奴與延嘉殿二女争了起來?他們争什麽?”
“回娘娘,近日宮中多有流言,道那蕭氏落胎,是武昭爲替那死去的元昭媛複仇,故意将鳳麟方一事透與蕭氏知曉,又知她被韋尼子軟禁不得落胎藥,是故便與蕭氏串通好,親手将藥丸縫入香囊送入安仁殿。一來可替元昭媛複仇,二來也可借機扳倒韋尼子。
晉王之前似是信了這些流言,今日又聞得楊淑妃一番言語,便一怒之下去斥責那武徐二女了。畢竟,武徐二女當日之事,全憑晉王一力保下才得不死。晉王想必是以爲武徐二女利用了他,是故對二女寒心。”
德妃沉吟片刻,才又道:
“那武徐二女如何?”
“也奇怪,她們不但堅不承認是自己所爲,還扯東扯西地什麽……什麽徐惠的信,被人盜了的事情。那晉王更奇怪,聽信被盜了,竟然就信了她們……真是莫名其妙。”
德妃眉頭一皺,便道:
“你仔細将整個事情經過,她們的什麽,一字不差與本宮聽。”
“是!”劉司藥便将今日聽得之事,巨細無遺地與德妃聽,又道:
“娘娘,您奇怪不奇怪?”
德妃想了一想,忽然起身,厲聲道:
“幸好你将這話記得清楚,芍兒(劉司藥的名字)……否則隻怕此次,咱們大吉殿是萬劫不複了!”
劉司藥聞言大驚:“娘娘何出此言?”
德妃似是心煩意亂已極,不多言語,隻在殿内來回走動數次之後才開口道:
“武媚娘此女,靈慧機斷,非同一般。徐惠謹慎穩智,此二女對宮中諸事向來洞查,且看她們之前曾于大朝會時借了甘露殿之力除了春盈的手段,便可知一二。是故以她們的手段心性,便是要借蕭氏一事扳倒韋氏,也不會做得如此莽撞,竟自己動手——理當是借人而爲之,不留後患才是。
是故這蕭氏之事,必非她們所爲。這一隻怕稚奴也在懷疑。是故才會特意跑了去質問她們。
此其一。
其二,稚奴是本宮自看着長大的,他之天賦智慧,聰穎過人,這宮中輩之中,隻怕也僅那青雀可敵一二。隻是他向來單純不與人争,又得衆人喜愛,是故也不多做思慮。然此番之事既然牽扯到他,他必然是思慮一番,且仔細推敲過,才會來問的……想那武才人與徐婕妤何等人物?自知他的心性,是以才将那存了密信的箱子取出,交與稚奴一看,解他解惑——
要想解得這般聰明人的疑惑,僅是解釋是不夠的,還需得提出些證據來。是故武媚娘才知道,孫思邈的證詞,稚奴或者不會信。可是這密信被窺一事,卻能向稚奴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爲……”
德妃轉過身來,寒聲道:
“那裝着密信的箱子太特殊,特殊到這世上能夠打開的不會超過十個人。而這十個人裏,一旦被仔細推測起來,最容易被懷疑的便是那錦繡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