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想的,罷!今日,朕便聽着你。”
韋尼子淡淡一笑,明媚如春日桃花:
“陛下想聽臣妾什麽呢?”
太宗不語。
韋尼子繼續笑道:
“是如何變得這般的麽?”
太宗依然不語。
韋尼子又笑了好一會兒,才道:
“好稀罕啊……這些年來,陛下與臣妾之間,還真不曾有一次,如今日這般,能夠是臣妾話兒,陛下好好聽呢……
也罷。也無妨……
臣妾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呢……”
韋尼子擡頭,如天真少女一般笑着,笑了一會兒,才道:
“大概,是一入宮的時候,就開始變了罷?”
長長地,她出了口氣,悠閑地坐着,回憶着當年:
“當時,臣妾好生不安……因爲臣妾與堂姐一般,都是已然适與人家做妻的了……如何能入得大名鼎鼎的秦王府?
是故父親告訴臣妾與堂姐之時,臣妾還覺得是個笑話,笑着告訴堂姐,父親可不是想着女兒能爲貴人,想傻了?
可是啊……真沒想到,傻的,居然是臣妾。”
韋尼子慢慢笑開一張桃花容顔,道:
“陛下大概不知道吧?當時陛下迎了臣妾與堂姐入王府時,臣妾坐在轎中,高興得幾乎快瘋了。
因爲臣妾是真心愛着陛下的……從洛陽一戰那一日起,臣妾就愛着陛下了。
陛下,您知道爲什麽嗎?
因爲臣妾根本不喜歡王玄應,不喜歡那個目空一切,卻根本是個繡花枕頭的草包!一個一事無成的纨绔子弟!”
韋尼子恨聲道:“所以,知道父親要把我嫁與他時,我哭了好久好久,求了上天好久好久,盼着上天能夠顯靈,可以在我被這種人糟蹋之前,有一個大英雄來救我……帶着千軍萬馬,殺入洛陽,搶入禮堂……救我走……”
韋尼子着,淚水已然盈于眼眶之中:
“結果……結果上天垂憐,我的夢居然成真了!
陛下……你不知道,當時正在與王玄應拜堂的我,當時正在紅羅紗下哭泣的我……看着你殺入禮堂,一劍斬了那個混蛋之時……
我有多歡喜,有多感激!
當陛下一把拉起我,告訴我不用怕,你是受了父親所求,來救我的時候……
我有多歡喜,多高興!
那一刻……我以爲……我以爲我面前站着的……
是神!
是上天派下來救我于苦海之中的神!”
韋尼子緊緊地哽着喉頭:
“是……
也許天下人得知我這番心思,會罵我不知廉恥……
可是我不在乎!
憑什麽我就要嫁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成日隻知拈花惹草的畜牲?!
憑什麽我要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爲了搶我做妃,以我老父性命做脅的混帳?!
又憑什麽,我要爲這種男人的死,傷心流淚?!
所以……聽父親求了秦王殿下收了我們姐妹,爲免我們姐妹再落入齊王李元吉那個同樣**無道的混蛋之手時……
我有多高興,陛下,你知道嗎?”
韋尼子的眼中,爆出萬千光彩,美得教人無法直視。
太宗深深地看着這雙眼睛,茫然了。
良久,良久,她才繼續道:
“所以……剛開始時,我是多麽高興啊……多麽高興……
後來,我得了陛下的孩子……那是陛下的骨血……我高興得快瘋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我告訴自己……無所謂了,什麽都有了,還求什麽?
可是……可是後來,我的孩子沒了……”
韋尼子的臉上,慢慢地布滿了淚:
“我的孩子沒了……他死了……而且我,也再不能得到孩子了……
我有多傷心,多痛苦……陛下你知道嗎?
陛下,你知道嗎?
你知道那些日子裏,我每天成夜成夜睡不着,成日成日吃不下……
我抱着我給孩子準備的衣裳,告訴他……他該活下來的……該如他父親一般,成爲一個天下揚名的大英雄的……該如他父親一般,拯救無數可憐的人的……
可是他沒有!
他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韋尼子的厲号,在太極殿中久久回蕩。
太宗沉默,隻是由着韋尼子痛哭哀号,久久不能止。
很久,很久。
韋尼子才慢慢停下了哭泣,擡臉,看着太宗道:
“陛下不知道。
因爲……
因爲當時,姐姐也生病了……不是我的親堂姐。
而是她……
長孫無憂。”
聞得這四個字,太宗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韋尼子似無所覺,隻是一味輕笑:
“她也病了,因爲氣疾病了。陛下好生着急啊……
陛下……我從來沒見過你那樣着急過……
幾次三番從建成與元吉手中,險些難逃一死時,沒見你那樣着急過。
我失了孩子時,沒見你那樣着急過。
連你攻入洛陽之後,被圍困,所有人,包括長孫無忌在内,都以爲再逃不出去,怨天尤人時,我都沒有見過你那般着急過……
你會生氣,你會發很大的火氣,你也會着急,會很着急……
可是,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樣着急過……
那樣心急如焚,那樣生不如死……”
韋尼子的眼睛突然直了:
“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原來陛下根本沒有愛過我,也沒有愛過任何其他的女人……直到現在,我更确定這一了。
無論是堂姐,陰月華,楊淑儀,燕麗容,楊玉婉……
還是現在的元素琴,于英蓉,蕭薔,鄭婉言(鄭氏),武媚娘,甚至是最得你寵的徐惠……
你都沒愛過。
因爲,你的心早就被一個人給占得滿滿的了。”
韋尼子慘然一笑:
“我們這些人……老的,不過是做爲她的陪襯存在;的,就更悲慘,一個個,都隻是因爲成了她的影子,生活在這後廷之中……”
韋尼子想了一想,又哭笑道:
“不……也不對……還有人不同的……
便是那武媚娘。
她是最不像她的……可是……”
她又疑惑地搖搖頭:
“她卻是我覺得,最像她的……
像長孫無憂,那個一直占在你心中,永遠不曾離開過的女人。
對嗎?陛下?
所以……”
韋尼子輕輕一笑:
“所以其實大家都錯了。每個人都以爲現在的你,最寵愛的是徐惠。
其實不對……
你心裏最在乎的……
是那個武媚娘。
那個無論是才華,還是心性……
都似極了姐姐的武媚娘。
是不是?”
太宗猛然沉聲一喝:“夠了!”
“不夠!”韋尼子見他終究回應,不由得歡笑起來:
“不夠!陛下……爲什麽?
爲什麽你這般在乎她……
卻不召她侍寝?讓她真正變成你的女人?
爲什麽?
你到底在忌諱什麽?在怕什麽?
你在怕……怕什麽?到底怕什麽?
陛下……你怕什麽?”
太宗沒有理她,隻是轉過身去,不看她。
韋尼子見他如此,也不再發問,隻是呵呵而笑。
良久良久。
太宗轉過身來,平靜看着她:
“你爲什麽要害無憂?她對你,不夠好麽?”
“好?”韋尼子愣愣一笑,咬牙道:
“她對我,怎麽能用一個好字來?
她幾次三番,将我從楊淑儀的手中救下,将我從陰月華的手中救下……她對我的好,已然不止是好了……她救了我幾次……那是恩……是恩啊陛下……
她甚至還爲了救我,親口将我被楊淑儀身邊那賤婢所害之時,中的蛇毒一口口吸出來……她是皇後,是皇後啊!
她有陛下您傾心之愛,有大唐朝臣傾心之忠,有子女們傾心之孝,有燕氏傾心之護……她本不必對我如此之好的……”
“那你還害她?!你還有沒有一兒良心?!”
太宗終究忍不住,大喝一聲。
韋尼子哈哈一笑:
“我害她?我沒良心?是呀……我的确是沒良心……
她待我這般好……爲什麽我要害她?”
突然,韋尼子面色猙獰:
“爲什麽……爲什麽……
因爲是她!
是她害得我沒了孩子!
是她害得我再也不能有孩子的!!!
是她!是這個看起來聖人一般的女人害的我!!!!
是她!!!!”
“你胡什麽?!你當年産,是因爲自己将五行草當成菜蔬久食,與無憂何關?!”
“是她先賞給我的!”韋尼子憤怒大喊,淚流滿面:
“是她先賞給我的!如果不是她賞,我又怎麽敢亂吃?!是她賞了我的!讓我以爲這東西對有孕無礙,不然我怎麽會這般傻!自己将這送了孩子性命的東西吃下去!還連吃數日!
是她!都是她!
這個面如菩薩心如蛇蠍的賤女人!”
太宗聞得她辱罵無憂,終于忍不住,上前一腳用力将她踹倒在地,韋尼子促不及防,哀号一聲倒地。
太宗一腳,用了十足力,當下便踢得她吐血**不止。
然太宗仍然不打算放過她,隻是冷笑着看她:
“有句話,你真的對了。你的确是個傻子。
滿心惡毒卻沒有半兒心思的傻子。
你以爲那馬齒苋(五行草)是無憂賞了你的?
錯了,賞你的的确是無憂。可無憂賞的不是馬齒苋,是赤苋。
她是聽了你堂姐你有些微赤下(這個有兒惡,請自行問人或者百度下)之狀,不可輕用藥,才求了名醫,問了六苋之中,唯赤苋可療此疾,且略服對胎兒無害。才着人尋了這赤苋與你冷陶而食……當時,朕就在旁邊坐着。不止是朕,先帝,萬太妃,宇文太妃……
在場太多太多人了……
你可以随便去問。連你堂姐也在。
而且,她隻賞了你那一次,你覺得,若她有心害你,一次,會夠麽?”
韋尼子怔住,呆呆地看着太宗,滿臉不相信:
“可是……”
“可是你卻吃的是馬齒苋,對也不對?
或者,正如當年太醫所言,你根本沒有赤下之狀,對不對?”
太宗想了一想,長長出了口氣,冷笑道:
“也許是朕的猜測,可是朕想,如果你沒有這赤下之狀,那你的好堂姐,又是從何處得知的?還是……”
太宗蹲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她根本就知道,你沒有赤下之狀?”
韋尼子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