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密聞得此事,勃然大怒:“廢物!一群廢物!”
一氣之下,竟将面前案幾一腳踢翻,在屋内來回暴走,半晌才怒斥杜楚客道:
“他們不會辦事,你又是怎麽當的差事?!
那般珍貴的東西都與你尋來了,本王連嘗都舍不得嘗一口!你怎麽……
你……暴殄天物!”
杜楚客諾諾而罪,半晌才愧道:“王爺恕罪,誰都沒想到那武媚娘一介才人,竟然識得河鲀這等珍物,還留了心着人驗過……請王爺恕罪……”
青雀聞得此言,不由也消了些氣,半晌才又問:
“那幾個人,可都打好了?不會出什麽差子罷?”
“王爺放心,他們了,至多今晚,便可教王爺看到他們的忠心。”
“那便好……等等!”
青雀眼前一亮,忽道,想了一會兒,又急道:“楚客,本王問你,可有什麽辦法,讓他們變成是大吉殿的人?”
杜楚客一愣,當下會意,笑道:“王爺英明!楚客這便去辦!”
是夜亥時。
孫伏迦急報太宗,道掖庭水牢之中那四名禦膳房之人,突然間一夕全中了河鲀之毒,全部暴斃。
且在他們身上,發現了大吉殿之信物。又道陰德妃未入宮前久居江南,更頗識得河鲀這等珍物雲雲。
太宗大怒,着孫伏迦務必徹查此事,且更下令,着大吉殿上下一衆人等,無令不得外出。
……
稚奴聽得德安來報,微一思考,便冷笑一聲道:
“好一個借刀殺人!四哥這番動作,當真是讓我心寒!”
花言在一邊兒立着,聞言先看了看已經入睡的安甯寝殿方向,才道:
“王爺,會不會是冤枉了你四哥?起來,害那蕭氏落胎的,可不就是陰氏麽?”
“她是有心害得蕭氏落胎,也的确久居江南不假,可這等東西,現下便是她想弄來,也是不易的……
會有這般通天本事的,又能想到這般可瞞得大多數無知無識之人的,又最擅長在食物中做手腳的……
除了我那好四哥,還有誰?”
想起若非自己心,不準瑞安離開媚娘半步,隻怕佳人此刻便要香消玉殒,稚奴如何不怨不恨?
再想想長孫皇後之死,他心下氣怒更甚,原本的一些兄弟情誼,也幾乎蕩然無存。
花言聞言,倒也默然——确實如稚奴所言,河鲀這等東西,輕易卻是見不得。也隻有饕餮之号的魏王青雀,方可尋得。
想一想,心下更形難受:昔日兄弟,竟至如此……那青雀,真的是變了。
半晌,稚奴才平息了心中怨恨糾葛道:
“武姐姐如何?”
德安上前一步道:“武才人倒也沒什麽,隻是着瑞安請王爺務必保重自己。無論如何也别爲此事傷神,再引得風疾複發便是不好。”
“看來她也知道是四哥下的手了……我的好四哥……你當真是要把咱們兄弟這場情誼,全給斷了!”
一怒之下,稚奴竟然将案幾一概掀翻,各樣東西咣咣當當碎了一地,如此還不解氣,又止住了正準備上前收拾的德安,冷然對花言道:
“花姑姑,你要想個辦法讓父皇知道,舅舅手中捏着些韋氏的罪證!讓父皇……
親自去找長孫舅舅拿這些東西!
德安,你去将當時沒有交給舅舅的那份春盈供詞抄了一份,再着她畫上押記,一并送與舅舅!越快越好!”
德安應聲而去。
花言聞言,知道稚奴當時不忍長孫無忌發怒之下,連累魏王,見他如此行事,知道他必然下了決定要替長孫皇後報仇,心中大喜:“王爺可是決定,要将當年之事,一并發作?”
“以舅舅的心性,斷不能容這害死母後的賤婢多活一日!她死了,四哥也該知道些收斂了!”
稚奴冷道。
第二日寅時三刻,長孫府。
總管正喝令厮們,仔細打掃幹淨,免得等會兒老爺起身,與幾位少爺一同上朝時,看到些什麽不順眼的時,便見一個厮,匆匆忙忙抱了一本東西,從門外奔來,道這東西是在門下陰暗處撿到的。因這厮不識得幾個大字,又見是本折書,想着不定是老爺或者幾位少爺誰丢了的要緊奏疏,便忙忙送上來。
總管一愣,便接過來,打開,隻看兩眼,便面色大變,揪住那厮,問清了确是撿到的。又着他不許多言,否則他命難保之後,便急忙持了東西,去入内見長孫無忌。
此刻,長孫無忌正在與長子沖、次子渙、三子浚、四子淹、五子溫、六子澹,還有去年才入仕途,得太宗委爲奉禦的七子淨父子八人,一同與夫人、二位如夫人一起,用罷朝食,着替了官袍,正持了玉圭,欲行出門時,卻見總管急忙奔入,将這折書奉上,又竊竊言了幾句。
長孫無忌聞言,便容色一變,急忙将玉圭交與長孫沖,自己取了折書來看。
越看臉色越驚,到最後,他看到長孫皇後一事之時,竟然面色刷白,一時心火急攻,暈倒在地。
慌得衆人急忙上前來扶。長孫沖更驚吓道:“父親!父親!”三位夫人也是哭泣驚号,亂成一團。
好半晌,又是槌胸又是撫心口,長孫無忌才緩緩睜了眼,起了身,淚如雨下,将折書狠狠摔在案幾之上狂怒吼道:
“韋氏!!!老夫不将你千刀萬剮!如何有顔面見我那可憐的妹妹和那些可憐的甥兒們!!!”
長孫沖見狀,急忙去取了那折書看,看完之後也是面色雪白,顫聲道:
“那……那賤人……那賤人竟然敢如此大膽?!她竟敢謀害姑母?!父親!這次咱們絕對不能再容她了!!!”
長孫無忌氣喘咻咻,也是淚盈于眶,然他終究久經世事,心下明白,半晌才退了夫人們,又将折書與幾子看過之後才道:
“是不錯……可是……咱們還得想個兩全之策,要将青雀那個蠢貨從這般事情中救出來!這個自以爲是的蠢東西!他難道竟不知,自己結交的,是他的殺母仇人!!!”
長孫溫幼時也與青雀頗有些交情,雖近日從父親與長兄之處,也頗得知這青雀不似當年,更知道之前父親已然調查清楚,知道些青雀與韋氏之間的勾當,然總是念着他的一好,便含淚道:
“父親,青雀雖然利欲攻心,然他對姑母的孝心卻是天日可見……隻怕,這密函之上的事,連韋氏也瞞着他呢!”
長孫無忌半晌,才緩了過來:“無論如何,此事總是要讓主上知道的……沖兒,拿好了這折書,還有之前的那兩封折書!
你們幾個,也把嘴都給爲父的閉緊了!今日早朝過後,爲父便要面見陛下!
這韋氏,絕對不能再留!”
“是!”
早朝之上,太宗便已然發覺長孫無忌神色委靡,似有天大心事。心下納罕,然又不便發問,便隻是聽着諸人上奏。
退朝之後,太宗又着長孫無忌留下,太極殿議事。
當左右人都走幹淨了之後,太宗方要問話,便見長孫無忌将玉圭放在額前,重重以首擊之,立時便見了血。
這舉動驚得太宗急忙與王德上前,一把扯了他起來,又厲聲欲喚太醫入内……
結果,一隻手止住了他。
是長孫無忌。
他隻是老眼含淚,緊緊地扯住太宗扶着自己的衣袖,無聲哀号。
太宗大驚,忙問他何以至此?
長孫無忌依然隻是扯着太宗衣袖,痛哭不止。隻是一手卻将那本折書取出,含淚交與太宗。
太宗見了一愣,急忙拿來一觀。
當他看完之後,便隻覺頭痛欲裂,眼前一黑,昏然而倒。
……
良久,當太宗再次醒來時,已然下午時分。
轉過頭,看着床邊跪着的一衆人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稚奴。
那張神似長孫無憂的臉。
太宗一時間,如遭重擊,便顫顫巍巍,伸了手去,輕撫着見狀急忙上前的稚奴的臉,眼淚如雨。
“父皇……”
稚奴雖然大概明白發生了何事,然終究是不安,輕輕發問。
太宗隻是搖頭,淚如雨下,哽咽難止,良久,才輕輕道:
“好孩子……陪父皇去看看你母後,可好?”
稚奴聞言,含淚頭。
……
片刻之後,立政殿。
強撐着起身的太宗與奉诏而來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晉王李治,長樂公主李麗質,豫章公主李雲姿(長孫皇後養女),城陽公主李秀英,晉陽公主李安甯,衡山郡公主李天嬌八子女,共同哭祭長孫皇後。
另一邊,國舅長孫無忌亦得特準,入先皇後殿,親爲長孫皇後焚化香紙,同哭祭。
……
一番哭祭之後,太宗默默地揮了揮手,隻着長孫無忌一人留下,其他的孩子們,全部出去。
衆子雖然擔憂,卻也隻得聽命。
看着立政殿的大門緩緩合起,太子承乾頭一個便難以抑制,紅着眼睛問稚奴與安甯道:
“稚奴,你們兩個是跟着父皇一起住的。到底怎麽回事?
父皇怎麽暈倒就暈了?前兩天與十九叔(李靈夔,高祖十九子,太宗十九弟。貞觀十四年五月從燕王改封爲魯王)喝酒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病了?還這般鄭重其事,着咱們入内哭祭母後?”
稚奴不語,隻是低頭垂淚道:“也許……是舅舅了些什麽話罷?否則,爲何要讓咱們出來,隻留舅舅在内?”
青雀聞言,心中一跳,便道:“那舅舅到底了什麽與父皇?”
稚奴低頭,咬牙,半晌才慢慢擡起頭,一雙雪夜晴空般的眸子隻盯着青雀道:
“誰知道呢?”
這樣的目光,教青雀心裏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奇道:“稚奴,你……你怎麽了?做什麽用這樣目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