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那韋貴妃本來還因爲自己個兒的玉圭砸了,生了好大一場氣呢!可聞得王爺這番話兒,也是當場吓得面如土色,直叫自己冤枉。那韋昭容自不必,陛下當場便怒斥她以一介侍妾之份辱及正宮皇子,是當受罰。又道這蕭美人落胎之事發于她安仁殿,她身爲安仁殿二主之一,又負責蕭美人胎事,必然要首當其沖受一番調查。當下便着人将她拖回安仁殿,與韋貴妃一同禁足安仁殿,又特着了大理寺新任寺卿孫伏伽及韋待價二位大人一同入内細查。姐姐,看來此番,那大韋氏是要逃不掉了!
哼!看來此番,咱們終于是大仇得報了!”想想稚奴,想想媚娘,想想素琴,瑞安痛快道。
媚娘想了想,搖頭道:“蕭薔那邊如何?”
“這個事到臨頭才反水的賤人,此刻已然瘋了。”瑞安冷笑:“陛下雖然憐惜于她,着周圍人不得告知她已然不能再身懷有孕之事,然她素來與大韋氏勾結,害了那許多人,怎麽會讓她們過得安生?第二日便有人告訴她,她已然不能生育之事了。”
媚娘聞言,皺眉一思,便轉過頭去,直直地盯着六兒的面兒瞧。
見她如此,瑞安與文娘俱是一愣,也盯着六兒瞧。不多時,便皆恍然,生怕吵到徐惠,聲訝道:“六兒……是你……”
六兒初時還強撐着,後來實在抵不過媚娘的目光,便嗚咽一聲,泣然下跪:“武姐姐!我實在不能看着那賤人還能過得如此順安!
武姐姐,自我入宮之後,王爺待我好,徐姐姐與你,也待我好……可是實話,真心把我當成親人照顧的,卻是我家元姐姐!
武姐姐,每次六兒犯了錯,元姐姐從來都是把我當成兄弟一般包容着;每次宮外家裏送了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好東西,元姐姐從來沒有忘記我那一份;就連我那在宮外可憐見的老父與幼弟妹,也是元姐姐求了元将軍,替他們安下了一個家,又将我弟認做元氏戚,使我弟好歹以後也有了恩蔭之道,不愁将來……
武姐姐,元姐姐對六兒這般大恩……你叫六兒何以爲報?
實不相瞞,若非當初武姐姐與徐姐姐一句要替元姐姐報仇,六兒早就随了元姐姐下了九泉,替她去擋些陰府寒風苦雨,不叫她在下面太過寂寞了!
所以……武姐姐,你别怨我。什麽,我也要替元姐姐報這個大仇!”
六兒言至于此,已然再忍不住,放聲哭泣。
這一哭,卻驚醒了徐惠。
見得媚娘醒,徐惠甚是高興,可聞得六兒哭訴産有仇,徐惠也是心下一片痛意,便泣道:
“媚娘,此番可是我害了你,無論如何,這個仇,咱們一定得報。所以你便莫怪六兒了。這幾日,我隻想着你。可若是你無事,隻怕頭一個去做的,便是我。”
媚娘歎息,将徐惠臉上淚水拭淨,安慰一番才道:“我又何嘗不知你是一心爲素琴複仇?我又何嘗不想?可是惠兒,現在宮中,除了稚奴,我便隻有你們幾個是些牽挂了。是故于我而言,你們幾個和稚奴的安危,比複仇重要得多。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也莫再自責。起來,此番終究是出了一番氣——雖然咱們也沒落什麽好兒就是……
還有你,六兒,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隻是覺得那蕭薔可憐,你别哭,我不怪你,起來罷!隻是以後,再也不要什麽要下去陪素琴這般的話——
你覺得,以素琴的性子,她會高興見你如此麽?”
瑞安文娘聞言,也是感歎,便上前也拉了六兒,勸了一番。六兒才止住哭。
見他們止住哭泣,媚娘才道:
“對了,陛下既然禁足了那大韋氏,隻怕咱們延嘉殿,也是有些責罰的罷?到底,此事現在還是挂在咱們延嘉殿上,以陛下之明,爲了宮中人心平衡,也是要對咱們延嘉殿做些責罰的。”
此言一出,徐惠便哭得更加内疚道:“媚娘……我對不起你……是我連累了你……結果卻害得你被禁足百日……”
她這一哭,幾個近侍也是難過。唯有媚娘一愣,才道:“陛下隻是罰我禁足?”
“我原本也要求了一同禁足的,可是陛下不準……”徐惠泣道。
媚娘聽得好氣又好笑,着她的額頭道:“你這傻丫頭!怎地這般蠢呀你!我問你,便是陛下不禁我的足,我現在這副樣子,能下床麽?”
徐惠一怔:她這些時日,每日裏茶飯不思,湯水少進,除了照顧媚娘,便是痛悔此番自己太過急躁,害得媚娘如此,哭泣不止。卻是再不曾思索其他。
然她終究聰慧不遜媚娘些許,此番隻是内疚過了頭,又傷心媚娘受傷,又氣憤韋氏大膽,是故感情昧了心智。
媚娘這一發問,她便明白過來,喜道:
“陛下這是保着咱們呢!他禁你的足,卻未禁我的,一來讓其他殿裏的知道,陛下相信咱們延嘉殿,好讓衆人不敢犯咱們延嘉殿,二來……你也可以安心養傷……”
媚娘忍了些疼痛,這才嘲笑她:“想通啦?傻丫頭!真是……再者,陛下既然已然着了大理寺介入此事,連内侍省都略過,想必有心折那安仁殿的翅膀了。你呀……真是……
不過到這裏,你覺不覺得奇怪。那韋昭容雖然智計不足,然之前于宮中諸事之上,卻也顯是得了高人指的。怎麽此番卻如此魯莽,連個确證都不抓緊,便來咱們延嘉殿鬧事?那韋貴妃,怎地也就這般助着她,由着她?也不替她仔細思量審慎一番再讓她行動?”
徐惠想了想,頭道:“确是奇怪……韋昭容此人,雖狠辣,卻是個直腸子,無甚智計。之前種種,皆是有人在背後指。如今此番,雖是因失去龍嗣,大怒莽行……可那背後之人卻未曾提,着實奇怪。再者,這韋貴妃是她姐姐,爲何這般縱着她……也頗有可疑。難不成她就沒想過,會有這般結果?”
媚娘低頭,微思。
瑞安卻道:“那韋貴妃未必便與韋昭容一心罷?韋貴妃身爲四妃之首,又得一子,眼看便是皇後之位的最佳人選。可那韋昭容平日裏借了她名勢,不知行了多少不仁不義之事。加之這韋昭容在前朝的家世,其實卻比韋貴妃強上許多,若得一子隻怕還危及她貴妃之位,甚至還有可能成爲與她競争皇後的勁敵……她怎麽肯?”
媚娘頭:“瑞安得不錯,隻怕這韋貴妃與韋昭容之間,卻不似咱們想得這般鐵闆一塊……還有,那韋昭容背後之人此番也許不是不提,而是根本來不及。惠兒,你且想一想,以往諸事,這韋昭容雖然應對高明,可總是要花些時間……雖偶有兩次應對于前,卻更似一早便猜到局勢發展,事先布好局……似是……”
“似是她背後的人,總是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與她做應對之策,是也不是?”徐惠沉道:“你是擔心,這般智計,加上這般反應……隻怕這韋昭容的背後之人,是前朝什麽大人物?”
媚娘越想,心中越煩亂:“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是惠兒,若當真如此,隻怕咱們此番,卻是陷入了一個脫身不得的大漩渦裏了!”
姐妹二人一想,俱是一驚——**禁秘之地,前朝權要之堂,唯一能讓二者聯系起來的,自古以來隻有一件事,便是對最高權位和通向這權位之路的謀劃。
若那韋昭容果然如她們所想,與前朝有所糾葛,甚至是聽命于前朝某人……
隻怕太宗也未必不知,甚至以太宗之心智性格,很有可能此番延嘉殿、蕭美人一事,根本便是他意欲将安仁殿這枚插在他龍袍肩角上的暗釘一舉起出的謀局。
媚娘與徐惠俱是越想越驚,又看了看周圍一衆近侍,覺得還是少爲妙,便各自沉默。
良久,延嘉殿内一片安靜。直到安甯近侍蘇兒入得殿内,送來安甯親自制成的羹湯,這才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媚娘見安甯如此厚愛,自是感謝不必提。那蘇兒卻道:
“這碗羹湯,起來可是咱們二位主人的心意:王爺親自尋的食譜與材料,公主親手調的味道。王爺了,此湯名爲安神甯氣,徐婕妤受驚憂神,武才人傷痛難眠,服之再适合不過。”
媚娘本是含笑,聞得她特别強調稚奴之語,心中一動,便笑道:“如此卻是謝過稚奴了。隻是不知這材料,卻是些什麽?”
蘇兒見她問得正如德安交待的一般,心下便罕道德安知機,于是笑道:“武才人見諒,蘇兒是臨行之前,德安公公曾經特别交待過,武才人最近正在集收食譜,隻怕會有此一問。是以若武才人問起此湯制作之法,便改日由德安公公親自抄了食譜送來便是。
德安公公還交待了,道請武才人且寬心。陛下雖禁了武才人足,卻也因此番一事,着人特意留心咱們延嘉殿的安全等事,是故這諸殿之中,隻有咱們甘露殿中人因爲陛下寝殿,王爺與公主又素來與人無争,可以送飲食入延嘉殿……其他諸殿,皆不可送任何飲食藥物入咱們延嘉殿的——怕的便是再出現九成宮禁牢之事。
且從此刻起,但凡進入延嘉殿的人,都需得持陛下或淑、德、賢三位娘娘的手谕方可。再加上陛下已着孫、韋二位大人入安仁殿調查……
以二位大人之能,必然不日便可查清事實,替徐婕妤武才人洗得清白。到時,那些人便再不能暗害咱們了。”
媚娘聞言,心中明白,便笑道:“那可真是謝過陛下隆恩了。你回去,且替徐姐姐與我,謝過陛下與王爺公主大恩罷!”
蘇兒聞言,含笑應之,徐惠便忙忙着瑞安賞了錢銀,又好生相送,直到殿院之外。
看瑞安回來報得蘇兒已然回轉,徐惠便着文娘與六兒好生查過周圍無人,才喜道:“借了蘇兒之口,重提九成宮事,是教咱們知道,他從未忘記素琴之死。加上着蘇兒告訴咱們,孫韋二位大人‘必然’不日便可查清事實,這是要讓咱們清楚,此番卻是要将這韋昭容給辦到底呢……
隻怕是陛下着蘇兒前來的呢!”
媚娘頭道:“那韋昭容積年之罪,陛下也難以容之……也罷,陛下此舉,也是替咱們報了素琴的仇了。”
嘴裏這般,媚娘卻看了一眼瑞安,主仆二人心中清楚,隻怕此番借了蘇兒之口,告訴她們姐妹,必會要那韋昭容自食惡果的,卻不是太宗,而是稚奴。
而且很有可能他要做的,便是那蕭薔曾經告訴過惠兒,卻未曾做出來的一手借刀殺人之法……
思及此,媚娘心中又是感念稚奴一片心思隻爲護己周全,又是煩惱他這一片心意自己終将辜負,煩亂不堪加之背上又痛,便索性飲淨了那羹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