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與徐惠本已睡下了,聞得瑞安道有甘露殿報,急忙起身,披了衣服來聽。
聽完之後,二人也好,近身守着的六兒與文娘也好,都是驚得臉色蒼白。
良久,徐惠才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這宮中,竟還有比那韋氏更狠毒千百倍的人……媚娘,咱們怎麽辦?那蕭氏怎麽辦?”
媚娘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才道:“先問問孫老哥,看看能不能母子皆保,如不能……”她緊緊地抓緊了手中衣裳:“舍子保母!”
立刻,瑞安便着了六兒去了甘露殿——總是他在跑,難免惹人生疑。
……
甘露殿。
六兒一到,便發覺太宗駕方才回來,急忙便隐在一邊花叢之中,心藏好,直待太宗駕全部進入後,才心探個頭出來,左右瞧一瞧,發覺周圍俱是金吾衛動彈不得。
他倒也好耐性,不急不慌,隻是蹲了下來,等着德安出來——每次來報,稚奴總要得了媚娘的回才能安心,是故他若久久不入,自然德安便會出來相看。
果不其然,不過一盞茶的時光,便見德安走了出來,似在尋找着什麽。
六兒大喜,想了一想,便取了一塊兒石頭,輕輕地丢到德安腳面兒上。
德安低頭,便瞧見了花叢中的六兒,心下歎這子心細,又知他必是因金吾衛衆多不得脫身,便一甩拂塵,計上心頭。
轉了身子,他對着那些金吾衛驚喝,道前方殿後似有什麽活物,怕是刺客速速去瞧!
金吾衛首領聞言,立刻便緊張起精神,派了一半人去看,留一半人守着。
那些被派去的金吾衛看時,卻哪裏是什麽刺客,一隻貓兒而已。太極宮中素來多貓,可金吾衛們有令在身,又不得不去抓了那貓兒來與德安瞧,隻好上前去抓。
那貓兒靈動,豈是人所能擒,于是便呼喝起來。
留下的金吾衛首領見狀如此,氣得當下便喝止那隊人速速回來,莫擾了陛下休息。而其他的金吾衛經此一事,不免分心。
六兒便在這個當兒,悄悄地溜進了甘露殿後園。
稚奴此刻正在殿中,與太宗話呢,忽見德安匆匆奔來,便笑道:
“如何,東西可尋着了?”
德安與稚奴主仆多年,默契已非常人能及,當下便知他問延福殿回信,便笑道:“王爺放心,那玉龍子尋着了,已然放回原位。”
“玉龍子?怎麽,你把它弄掉了?”太宗皺眉:“怎麽這般不心?”
“父皇息怒,稚奴方才洗漱時無意掉了。”稚奴耍賴一笑,太宗也隻得搖頭。兼之今日奏疏甚多,太宗也有些疲憊了,便自去休息,又叫稚奴早些去睡。
稚奴應言,乖乖回了自己寝殿去。
一入寝殿,稚奴便着衆侍女退下,隻留德安。
“王爺,武才人的意思是,若能保得母子平安最好,若不能……起碼也得保了母親。”德安此話一出,就見稚奴面色一柔:
“武姐姐果然是心慈,當初這賤婢害得元昭媛失了孩子,她還能如此大度……隻是,這樣一來,咱們便沒了扳倒那韋氏的資本和機會了……好不容易攢了這麽一堆……
也罷,橫豎她也是兩空,便算了。你明日便去,依了武姐姐的意思,問問孫道長,這鳳麟方,可有什麽解法不曾?”
“是。”
“對了,大哥的事,查得如何?”
“王爺,正要與您這事呢。都……查清……了。”德安猶豫着,不知如何。
稚奴見狀,心下便明白了幾分,含淚道:“又是四哥?”
“不不,這回……這回魏王爺倒沒有主動出手……隻是,德安查那老婦,發現她本是城西一家酒坊的老闆娘。她那夫君獨子,也确如其,是因爲替太子殿下修繕宮室而死……隻是,隻是太子殿下并無苛待之處。”
“清楚。”
“是,那老婦母家姓劉,嫁個夫君也是劉姓,人稱劉虎娘,是西市出了名的貪财好利,潑辣霸道,她的夫君與獨子,是在咱們太子殿下宮中死的不假,可卻是因爲她。”
“與她何關?”
“唉!這劉虎娘也不知從哪兒聽咱們太子殿下仁厚,有人替他修繕宮室時,摔傷了腿,便得錢一千。于是便撺着夫君兒子來替咱們太子殿下修宮室,且父子二人還被她逼着故意地跌斷了腿,想着求太子殿下賞錢。”
“大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這般事,若他不知内情,必然重重賞他。可若是知道了……”
“可不正是這一家子自己作死麽?太子殿下起初想着他們父子可憐,便賞了三千錢,又賜了好些絹匹,着他們回去休養。沒成想那劉虎娘一見賞錢多,貪念一起,竟又上太子殿下東宮來求賞了。
正好那一日,太子妃正欲出門禮佛,一見這老婦人便知不是什麽好貨色,又聞得前事,便當下提醒太子殿下核實再。
太子殿下本正惱着,聞得太子妃言之有理,便着稱心去喚了當初與他父子瞧傷的太醫,這一下子全都露出來。太子大怒,便着人立時将那劉氏一家子收監,隻待回頭再審過。
誰知那劉氏父子命數如此,竟然于收監沒多久,就死在東宮禁牢中。太子殿聞言,也是心生忏悔,便放了那劉虎娘。
不曾想她竟記恨上了太子殿下,這才有了東市的事情。”
稚奴聞言,半晌不作聲,許久才道:
“人好好兒的呆在東宮,怎麽沒就沒了?隻怕是有人有心了。大哥也是,早就提醒過他,東宮裏面兒不太幹淨,怎麽他也不清理一番?”
“王爺,現下如何是好?”
稚奴想了一想,道:“明天,你将這些事與花姑姑一聽,且看她如何吩咐你向大哥交待這些事。另外,還有一事,我前兩日卻忘記了,現下想來真是險些失策。
這兩日,你需得讓那諸殿中人都知道春盈的死訊。還有,需得讓人發現她時,能夠相信她在死前,曾經寫下些什麽東西才是。
明白我的意思麽?”
“明白。那明日是先去辦此事還是……”
“先辦武姐姐的事,她那邊是性命交關的大事。”
“是。”
……
第二日。
長安城外鴻雁廬。
“唉呀……我這位武友呀……一上來就給老兒出大難題……”孫思邈本正在采藥,聞得此言,便搖頭道:
“這鳳麟方好用不好驅呀!一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了。要想母子皆全,是不可能。”
“那……至少也能保住母親吧?”換了衣裳的德安問道。
孫思邈想了一想,歎息道:“保母也是難的。聽你所言,那人已然有孕三月了……胎像微固,若想保住母親,隻有一個辦法,便是在孕滿八月之時,胎兒已然成型,趁着藥性已然被胎兒全部吸收,且未及傷至母命之時強行落胎……
即使如此,也是個險招,那母親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一半一半。這存心害人的,怎麽會這般狠毒用了這鳳麟方?
此方陰毒,老兒也曾經遇上過,可那都是昔年大興宮裏的嫔妃們行的事了。
唉……三位有孕内侍之子,無一能活呀!
且不胎兒便成型,落地之時也必是母死子傷的結局。便是母未死,也必是元氣大傷,終生不可再孕。而那孩子,從一出生便會先天不足,痛苦掙紮到三歲才能故去……
這般狠的心,想不到這看似清明的大唐也會……”
德安不語,隻是由着孫思邈歎息一番後才道:“如此來,那孩子是必然保不得了?”
“老兒看了一輩子的病,唯有擅用此方的,一個都活不下來。”
“那……若真如老神仙所,于八月之時,落胎如何?”
“那也隻是一個險招。昔年那三位大興宮内侍之中,有一人因老兒初見她時,她便已然生産在即,結果母體孱弱,當場死去,連那孩子也不得活。餘下兩位,雖聽了老兒的勸,八個月上服了落胎的藥物,可也是一死一傷的局面。那傷的一個,雖然終究活下來,可卻體弱多病,一生不安啊……老兒至今思之,仍覺心痛。”
德安聞言,也不由得感歎一番,然後又道:“那既然如此,也不必多了,老神仙,還請您給開個方子,能保得孩子落下,卻将對母體的傷害降到最的方子罷!”
貞觀十三年十二月初。
剛入臘月,長安便已然是一片天寒地凍。
今兒個是佛成道日(就是咱們現代的臘八節),依着宮中規矩,自是要請了高僧入内來做些法事,渡些苦厄的。
一大早,内侍省的幾個内典引便忙忙依了命,早早跑到掖庭西門等着接高僧們入内。
高僧們倒也準時,早早便從西入了。
一路上内典引們引着路,正忙忙地走,就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騷動,又是幾個高僧高宣佛号。
心下便着魔:這些個老秃頭的不知看到什麽了。于是便轉頭過去,打算提醒下時辰。
卻沒想到一轉臉,便看到了那漂在一處久棄不用的洗衣池中的白花花人影。當場驚得尖叫連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