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長孫府。
長孫無忌看着面前站着的勇猛少年,含笑道:
“唉呀……果然是長大啦……瞧瞧,德獎都長得比世伯還高了!”
少年正是衛國公李靖之次子李德獎。
“哪裏,還是伯父一如當年之算,再不曾遺之。”
長孫無忌頭:“老啦!你大哥不在,隻得又将你叫了來……對了,你父親如何?”
“父親近日在家中,隻一心看着母親便是。”德獎含笑應之,與長孫無忌分了長幼坐下。
“好,好……那便好。”
看長孫無忌這般,德獎便道:“世伯,那個女尼,德獎已然按您的吩咐,安排在别苑了。想不到那宮裏如今,還是這般腌臜不堪。”
聽到這般憤義之言,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道:“千古以來,這後廷與這朝堂,便是世上最不得安甯的地方。你父親,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麽?”
德獎也不言語,隻是一臉不以爲意。
長孫無忌見他如此,知他生性爽朗爲人大義,自是看不得這等事。于是便笑道:“是世伯難爲你啦!以你的性子,這等事是再不屑爲之的。”
“世伯這話便不是了。能救那女尼一命,也是好事。”
長孫無忌含笑頭,又道:“不知你救那女尼之時,可有他人看到?”
“世伯放心,德獎再不令他人得見的。”
“那就好……那就好……唉,起來本該世伯親自出手的,可起來終究是陛下聖仁,不忍看這些……”
“世伯,家父于臨行前,曾囑咐過德獎,世伯一心隻爲大唐,所行諸事,必然再無二念。是故再三囑我務必爲世伯效犬馬之勞。
再者世伯于家父有救命之恩,又是行這等救人的好事……
這些客套話,不罷!”
長孫無忌見這孩子這般爽直,更是歡喜,便連連道好。又正巧長孫沖入内,德獎便告辭。
看德獎下去,長孫沖才道:“父親似乎很喜歡德獎。”
“這孩子,性格爽直,又心思細膩,加之品性高潔一如其父……若是能好好栽培,将來比他那大哥可要好得多!隻是可惜,他母親雖爲一代奇女子,卻終究出身不堪……隻怕今後這路,可是難走。”
一番嗟歎之後,長孫無忌才肅容一問:“如何?她可都了?”
“父親放心,那女尼現下已然将咱們長孫府視做救命之人,自然知不無言。聽她這般意思,那陰氏确有借巫蠱之意殺蕭氏之子的心思,不過指使她們去向陰氏獻此術,且成就成術的,卻另有其人。”
長孫無忌容色一鄰:“楊淑妃!”
是夜。
甘露殿。
稚奴看完宮外密報,交與德安。
德安立時便在燈燭上引燃,丢入火盆之中,看着它燃成紙灰。
“王爺。”
德安輕喚一聲,看着稚奴的表情。
稚奴卻隻閉目養神,半天才擡起頭道:“告訴林志與盧光明,找個機會,再審那二人,問清楚當年事,如今事,是否與别殿有什麽關系。”
“王爺,德安不明白。不就是德妃娘娘想借巫蠱之術咒殺蕭美人腹中子麽?你怎麽……”
“德安,如果這世上真有這等事通鬼神的玄術,你覺得父皇會做些什麽?他必然第一個,便是尋了那人來,求了地冥,替我改壽至少百歲。”
稚奴淡淡道:“那陰妃信佛,是故她信這些。而那些混帳女尼爲賺幾兩銀子,以鳳麟方騙她上當,也是正常。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這些女尼都非我大唐人士,且又無甚通天本事,她們是怎麽讓德妃知道她們,又是怎麽入的宮,又是如何将那鳳麟方傳于韋氏,并使其确信無誤的……
尤其最後一,我怎麽想都覺得奇怪——那韋氏是何樣人物?她背後可還站着一個高人呢!怎麽會這麽輕易就上了當?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像是有一隻大手,早已準備好了,隻是讓她們來走個場面,唱一唱戲麽?”
稚奴這般一,德安也覺有疑,便道:“那這女尼……”
“她在舅舅府中,最安全不過,不必理會。而且舅舅爲了日後之事,隻怕也不會傷她。那救人的,你可知道是誰?”
“回王爺,是衛國公次子李德獎。”
“……便是那個人稱紅拂子的李德獎?劍術之名尤在三哥之上的那個?”
“正是。”
“此人非同一般……若有機會能收歸咱們所用,以後必爲力不少……”
“要也容易,咱們娘娘對她母親,可是有冰成美事之德,德獎人又極孝父母,想必是會願意站在咱們這一邊的。”
“這等異士,僅以父母恩絡之隻怕終究歸了淺顯……罷了,此事容後再議。你先将這些事通知武姐姐,看她如何話。”
“是!”
是夜。
錦繡殿。
淑妃還是沒有休息,隻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身後青玄快步入内,輕道:“娘娘,事已辦妥了。”
淑妃慢慢回身,像是不明白她在什麽似地問:“事情?什麽事情?”
“便是……”青玄覺得奇怪,剛要明時才猛然驚覺,遂改口笑道:
“便是前兩日娘娘所,爲皇後娘娘祈福之事。”
淑妃恍然:“本宮差兒都忘記了,再過兩日便是好日子了……那東西,可都準備齊全了?”她一邊,一邊漫不經心地理着衣袖。
“娘娘放心,早就準備好了。”青玄笑着道,眼角無意之間掃了下殿門外。
淑妃似是未曾發覺她這般,便笑道:“很好。那便是最好的了。青玄,你一向辦事,本宮是信得過的,想必準備得,都極爲利落了。”
“娘娘謬贊,青玄也隻不過盡力而爲罷了。不過娘娘放心,該有的,大大一個不落,全部都放好了。而且這收齊東西時呀,大吉殿娘娘也幫了不少忙呢!”
青玄再笑。
淑妃滿意頭:“那便甚好……青玄,本宮有些疲累了,着内阍上落了鎖,咱們歇息罷!”
“是!”
一輕風輕輕吹過殿門外,青玄似是不覺,隻自顧自去傳了話。
淑妃卻含笑,轉身向着内寝走去。
不多時,青玄便從殿外奔入内寝,見淑妃正妝端坐,便叉手行禮道:“娘娘放心,人已然走了。”
淑妃頭:“知道是哪一殿來的?”
“回娘娘,不是大吉殿,便是安仁殿。不過安仁殿裏那一個的,這兩日隻顧着盯蕭氏肚子,隻怕是顧不上咱們這邊。大的這兩年又益發事不關心,隻怕也沒有什麽打算。倒是大吉殿的那個,這幾日怕是不安得緊。畢竟做下了這等事,她怕一怕,也是應當的。”
淑妃再頭,道:“那鄭氏呢?如何?”
“鄭氏這段日子,因九成宮事被陛下冷落,是故也倒安生,不過青玄總覺得這不似她的禀性,所以便去查了一查,這才知道原來這鄭氏這兩日,竟是也不知從哪裏尋得了這鳳麟方,也在求子呢!”
楊淑妃詫異:“她也尋得了鳳麟方?怎會這般巧?”
“哪裏是巧的!娘娘有所不知,那蕭氏身邊的一個侍女,竟是鄭氏的人。得知蕭氏以鳳麟方得了子,便巴兒巴兒地竊抄了去獻給自家主子。隻有一頗爲奇怪。她既知道這鳳麟方,沒道理不知道這鳳麟方至少有殺母的害處……卻不知……”
“還有什麽可疑的?”淑妃淡笑:“那韋氏,生怕一個孩子保不住,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便是。隻怕那個侍女,也未必是真心侍奉鄭氏的……或者,韋氏除了那兩個心腹,根本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鳳麟方有殺母之害的事情。隻是,不知道此事,那韋貴妃卻如何作态。”
“前兩年,她還有心與自己妹妹一争,可現在兩年看來,她竟渾似将萬事都視如無物了。”
“你可别瞧了她,她若是真的不争不搶,又如何能一路保着這貴妃之位至今?還有那燕賢妃,也是一個不好相與的角色。咱們四殿之中,雖然就屬這萬春殿(燕妃所居)看起來最平靜,可是青玄,這表面看起來越安生的人,往往就是越厲害的那一個。不過好在她平素從不與任何人爲難,那咱們也不與她爲難便是。”
“是,娘娘。”
片刻之後,大吉殿中。
聽完了回報,劉司藥頭,便速至正在念佛的德妃身邊,聲嘀咕了幾句。
德妃蓦地睜開眼,目光如水:“當真?”
“那淑妃隻是叨念着與長孫皇後做祭什麽的。雖然提起了娘娘您,可也隻前些日子咱們幫忙的事。娘娘,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畢竟那些女尼雖然死得蹊跷,可年紀最的那個卻到現在還生死不明,且銀兩也一同不見……
是不是她運氣好,包了銀子逃掉了?雖然那銀子上下了毒……可若她拿了銀子之後立刻洗過手,也未必會……”
德妃頭,歎道:
“但願如此。隻是卻又得花費一番功夫,去尋那孩子的下落了。記得,無論生死,尋到之後,讓她……”
德妃看着佛像,歎道:
“走得安生些,也就是了。”
“是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