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媚娘才顫抖着問:
“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爲朕需要你。
需要你去保護一個人,保護他不受這個賤人的傷害,不受這個賤人的唆使。
這樣,朕才能無後顧之憂,能在不打破與皇後所訂下的諾言前提下,在不傷忠于我大唐的衆前朝臣子與恪兒之心的前提下,在不損我大唐江山的前提下……
放心地,慢慢兒地收拾她,還有那些支持她的老東西。”
媚娘聞言,先是一怔,然後,心中慢慢浮出一股暖流:
“是……稚奴?”
“他的哥哥們,也許都不如他聰明,可是卻都比他狠得下心,更恨她,更防備于她。甚至連她自己親生的恪兒,也不是對她所行之事,一無所疑。
所以那幾個孩子都不會有事。
隻有稚奴,他爲人太過仁厚,又如她母親一般,太過信任這個賤人。”
媚娘平複了心緒,才慢慢道:
“媚娘不明白,爲什麽是我?”
“因爲你夠聰明,也夠狠。”太宗淡然道:
“更重要的是,你對稚奴的好,是真心的。朕觀察了這麽久,也曾經想過讓花言來做這件事。可如今,朕覺得你比她更爲合适。”
“借助其他朝臣的手,可以達到陛下的目标,難道不是麽?”
“其他朝臣,會殺了她。然而這樣一來,朕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們,便要背負上千古罵名。朕不會讓任何人,爲了殺她做出這些不值得的事。要來,也當由朕親自來。
可是朕過了,她給朕帶來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朕也要讓她嘗夠了痛苦再死。這樣,朕才覺得有些趣味。
再者……在稚奴心裏,你的份量,可是除了朕和他的母後,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之外,最重的了。如果你受一些折磨,能讓稚奴成長起來,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和想要保護的人,那朕不介意你恨朕殘忍。”
太宗淡然道。
媚娘的心中,百味雜陳:
“所以從一開始,陛下根本就是爲了稚奴,才要對媚娘這般好的?”
太宗聞言,心猛地揪了一下,又想起舞祭之時,那個流雲飛袖的傾國媚娘;阙樓盛宴上,那個以扇遮面,巧然嬌笑的可愛媚娘……
然而終究,這些媚娘,都被一個渾身素孝,從樹下望上來的無憂,給遮住了。
“朕對你,是很憐惜。可是稚奴,對朕來,是命根子。”
媚娘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陛下就不怕,媚娘從今以後,開始害您這條命根子?”
“你不會。因爲你是除了朕和她母後之外,最真心爲他好的人。
也因爲你是個知恩感懷的性情女子。”
太宗淡淡地回答。
媚娘聞言,突然松了氣,眼淚也默默地流了出來。
良久,媚娘才看着他道:
“陛下要媚娘做什麽?”
“待會兒,會有人送來一杯茶給你。那是一杯毒茶。毒性很烈。”太宗淡然道:
“不過朕會先賜你一顆可以拖延這毒性的藥丸,使你不會死,還能撐到太醫來救你,隻是會很痛苦。”
媚娘心又一揪:“是要嫁禍給姓鄭的,還是姓韋的?”
“不是朕的主意,是他們自己想要殺你。”太宗道:
“無論誰要殺你,朕都能保護你,不讓你死。
但是你也不想日日活在那些人的算計與仇視之中罷?那麽不若與朕一同,将這些人一一剪除,還自己一個清靜。”
媚娘默默,良久才道:
“那以後呢?鄭氏沒有了,韋氏也沒有了……以後呢?以後媚娘該如何?”
“你想如何?朕都可以答應你。”太宗淡淡道。
媚娘淡淡一笑:“那媚娘想出宮,想在事了之後,做個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麽?”
太宗手緊緊一揪,一聲“不行”在喉嚨裏卡着半日,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出宮,此事了之後,朕會放你離開。”
“多謝陛下成全。”
媚娘慢慢起身,看了太宗一眼,慢慢下跪,徐徐叩首。
太宗看着她許久,眼底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慢慢起身,緩緩走出牢獄。
王德看着他的臉,也不禁長歎一聲,默默走入禁牢,取出一隻盒子,放在桌面上,轉身随着太宗離開。
禁牢中,伏地的媚娘慢慢擡起頭,淚水,已然染濕一片衣襟。
顫抖着,她拿起那隻盒子打開,取出其中藥九,倒了一杯酒,和着吞下。
然後,她便縮至禁牢角落之中,像隻受傷的動物一般環抱着自己,靜靜等待着那杯茶水的到來。
是夜,九成宮禁牢忽急報韋待價,道牢内所囚才人武氏,突然中毒,口鼻黑血直冒,昏倒不起。
經獄醫與太醫救之,微醒,然已确認其身中之毒,是爲烈性鸠毒。
韋待價大驚,問得先前雖有太宗親審,然太宗審後離開方爲戌時,而才人武氏中毒發作卻已然是醜時三刻。正如太醫所言,這鸠毒性極烈,飲毒之時,當場發作才是。
韋待價聞言,深知有異,遂着調查武氏不久前所食之物,發現太宗賜之酒菜水食皆無異常,唯一可疑,是武氏曾于中毒之前,喝下一杯茶水,然中毒之後衆人來時,卻再不見這空杯蹤影。
韋待價聞言,心下生疑,遂上報太宗。
至時,太宗卻先道欲恕媚娘之罪,言方才自己已然親審,确定媚娘無辜。
然韋待價上報後,太宗大怒,道之前自己親審媚娘時曾确認其身體無恙,如何便突然中毒。且責令韋待價速速查證。更着人立時将武媚娘釋出禁牢,回延福殿安養。
此時正巧晉王治在,因與媚娘有故交,聞得其中毒不醒,驚而泣,求以藥王孫思邈召入内救治。太宗準,又因媚娘數次救晉王有恩,着情,允他入延福殿探視。
……
“怎麽樣?”
稚奴不安地在媚娘寝殿外來回走動,見到孫思邈從内寝走出,急問道。
孫老兒卻左右看了看,才拉了他到一邊無人處:“晉王爺,你可在事前知機,與武友服了什麽可解鸠毒的藥麽?”
稚奴一怔,心下一種不祥之感升起:“稚奴不曾,道長此話怎?”
“不是你?那便奇怪了……方才老兒與她把脈時,發現武友體内,似有事先服下解藥的情狀。否則以鸠毒這般狠烈劇毒,當場發作死亡才是正理……不過也對,你不是這般性子,又與武友交好,當不緻如此。”
稚奴想起前事種種,才寒聲道:
“所以,是有人知道武姐姐會中毒,事先服了解藥與她?”
“是解藥,也不完全對。老兒之所以覺得不是你所爲,便因此藥功在解毒不假,可是卻刻意地選擇了一種極其耗費時間和武友體力的方式來爲之。倒似……倒似是有人刻意讓武友受些苦痛一般。”
——她們這是要挑個人來警告一下元昭媛與徐才人的。所以武才人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她們看在王爺您的面子上,不會殺了武才人,可是讓武才人受些苦,隻怕是必然的……
——這些日子跟着武姐姐,瑞安算是看明白了。她雖出身不高,又無什麽背景,在這太極宮中,可依靠的隻有您,可她偏生是一片真心待您好,所以,再不會願意拖累您的了……
——王爺,德安平日裏便覺得,這宮中,若有一個在德安瑞安死後,能将王爺放心交與其手裏的,便隻有武才人了。主上與其他王爺公主們各有各的事情,隻怕也顧不得您多少。隻有這武才人……她可是一顆心都照顧着您的,便如她照顧着元昭媛、徐才人一般……隻是與元昭媛、徐才人這般交好,怕是會有人看她不順眼呢……
——大哥知道,那武才人于你有恩,且你大嫂日常裏看着,也她是個真心待你好的。可是呀稚奴,你也得勸勸她。這**之中,有時真心,會成爲傷人傷己的一把利劍……此番之事,白了,其實就是那些人如當年謀害元昭媛腹中之子一般,欲借機殺一殺延福殿的威風,所以才找上武才人的,你勸勸她,想開些吧……
忽然,安甯、花言、瑞安、德安、大哥承乾的聲音在稚奴耳邊響起。
緊緊地,稚奴握起了拳頭,半晌才慢慢道:“道長,那武姐姐的身子,此番可有大礙?”
“這個你放心,武友一直按着老兒的要求,服食枸杞子與黑胡麻強身,這些日子以來,身體已然強健許多。加之那解藥确實有效,解了大半毒性……所以隻要武友按着老道抓的方子來服藥排毒,便不會有事了。”
稚奴長出一口氣,叉手爲禮道:
“有勞道長了。”
片刻之後,内寝傳來消息,媚娘之毒已然全解,現下隻是體力不支,不能清醒便罷了。
稚奴聞言,不似以往般歡欣,隻是默默地進去,看到媚娘雖然有些蒼白,卻睡得安詳的臉,才來到殿外,站在院子裏發呆。
不多時,一雙眼血紅的瑞安,便奔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稚奴身後,叩首:
“王爺,您殺了瑞安罷!再不然,打幾下也好……是瑞安沒用,沒有保護好武姐姐……”
“你起來。”
“王爺……”
“我叫你起來。”
稚奴淡淡道。
瑞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稚奴,看似平靜,卻隐隐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隻得惶惶然地起身,看着他。
稚奴慢慢轉身,看着瑞安:
“那輕粉,查出來沒有?”
“查了,是新入殿的婢女去尚服局領回來的。尚服局,那輕粉初入時,是驗過的,再沒問題。隻是後來新入宮的鄭美人身邊的侍女嬌容去了,要替自己主子領盒輕粉,相中了那一盒,要時,卻不得,尚服局是武才人指名着要的。嬌容似乎挺不滿。所以武姐姐知道此事,才急忙取了輕粉,贈與鄭氏的。”
稚奴默然,才道:“所以,是鄭氏下的手?”
“**不離十,她母親是淑妃娘娘的家裏人,可是父親卻是韋氏一黨。且素聞她的母親,是極痛恨淑妃娘娘的,隻怕此事,還是想借機栽贓淑妃娘娘,便如……便如上次一般。”
稚奴又默然,半晌才道:“淑母妃可有所察覺?”
“應當是已然察覺了。當時武姐姐被污時,她便一力勸誡,可是那鄭氏卻仗着韋昭容與她一氣,硬是将武姐姐下了獄。所以,這兩日,她見着鄭氏時,也是冷冷的。不過鄭氏也似不把她放在眼裏就是。”
稚奴再次沉默,又是許久才道:
“那韋氏,最近可有什麽動作?”
“再無,隻是一心好好呆在自己殿内,是繡什麽圖,要贈與懷孕了的蕭美人的。”
“蕭氏懷孕了?”稚奴突然眯起眼:“何時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王爺,您近來已然漸漸往前朝去議事,自然不知。加上主上也不是特别喜歡蕭美人,隻是得知她懷孕時,便賞了兩塊玉環,去看她一眼。再者韋氏也是寶貝她得緊,所以……”
稚奴默然良久,才慢慢道:
“去查一查,蕭氏懷孕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爺?”瑞安不解:“您是在擔心什麽?”
稚奴搖頭,隻叫他去查。
瑞安無奈,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