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何是好?”
稚奴咬牙:“隻有借助外力。”
“哥哥的意思是……”
“向人求助。”稚奴眼神堅定:“我去見父皇。”
……
大寶殿内,尚書房。
太宗頭也不擡地批着奏疏,嘴裏卻問道:
“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稚奴立于階下,叉手道:“父皇,此事其中必有蹊跷,還請父皇詳查。”
太宗合上奏疏,慢慢擡頭,看着這個不知不覺之間,已然長大的兒子:
“稚奴,你很像你母後。”
稚奴一怔,不知太宗此爲何意,卻隻得看着他。
“可是,你不是你母後。你是個男兒身,大唐堂堂正宮嫡皇子,不該整日裏與這些深宮内闱事,糾纏不休。你的目光,應該更多放在前朝之上才對。”
稚奴聞言,渾身一冷:“可是……可是武才人她……”
“朕知道,她于你有救命之恩,弈友之誼。可是你與她,終究身分有别。你身爲皇子,天家貴胄,她卻出身微末,不求上進。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女子。一個已然入了**的女子。
那麽,盡她之一生,除非能像你母後一般身居後位,有權臣支持,否則她的一生,最好的結果,大概也隻是得個寵妃之位,爲你添個一弟半妹。
你日後,可以向她請教諸事,以之爲師,卻實在不該再将她視爲友人。因爲現在的她,隻會是你前進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稚奴的心,慢慢冷了:“所以……父皇知道武才人是冤枉的……也不會……不會……”
“不會。”太宗淡然道:“你應該明白,這**諸多女子,每個都有來頭。她們身後站着的都是一股力量。朕必須衡之制之。
朕待媚娘,便如待你的姐妹新興(唐太宗第十五公主)一般。
如你們所知,朕很疼愛新興,不輸你的幾個同母姐妹。
然而有朝一日,若有必要。爲了這大唐江山,朕也會讓她受些委屈。雖然不至于以她之命,換得大唐安穩……可是爲了大唐,一切,都是值得的。”
稚奴愣愣地站在台階下,仰視着這個突然之間,變得陌生起來的父親。
這……
還是那個成日裏,抱着他在懷中,教着他寫字的父親麽?
這……
還是那個隻要他要求,便一定做到的父親麽?
這……
還是那個父親麽?
稚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親。
良久,良久。
他才慢慢叉手爲禮:“兒臣……明白了。
兒臣告退。”
一聲又一聲的兒臣,喚得太宗心中一陣刺痛。
然而,他終究還是了頭:“下去罷。”
稚奴走了許久。
許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要上哪兒。
當他再回過了神時,發現自己無意之間,已然站在了那自幼便最愛來的樓。
默默地,他站着,沒有坐下。
他不知道該怎麽坐了。
不止這裏,這整個宮中,似乎都沒有他可以安穩地坐下的地方。
他默默地立着。身後,隻跟着一個影子一般的德安。
風凜凜地吹着。
……
不知何時,稚奴與德安的身後,又立着兩道人影——
太子承乾,和他的侍童稱心。
“稚奴。”承乾看着弟弟這般,心下不忍,輕輕開口喚道。
稚奴沒有回頭,隻是呆呆地看着宮中一隊隊行走的侍衛,慢慢開口道:“大哥都知道了罷?”
他本來,是該做些掩飾的……繼續一如往常般,做些掩飾的,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聰明,是他的爲人準則。
然而此刻,他不想再僞裝自己。
承乾慢慢走上前來,兩兄弟并肩而立。
他慢慢道:“武才人于你而言很重要,大哥知道。所以放心,大哥已然爲你準備好了。那禁牢中,已然換上了大哥的人。明日朝堂之上,大哥門下的中書舍人馬周馬大人,便會向父皇進言。放心,他最近很得父皇喜愛,一定能幫武才人解此圍的。”
稚奴聞言,慘然回首:“大哥,無論馬周再多受父皇重用,他始終隻是一個五品舍人。怎麽可能……大哥……”
“稚奴,容大哥句不太好聽兒的話。在這件事上,從父皇來看,馬周的話,可能比你還要有用。因爲……”
“因爲我還隻是個孩子,無所建樹的孩子,而馬周,才華橫溢,爲國所用。所以,便是我有一品親王之位,便是那馬大人,隻是一個五品官員……我也是不及他的,是麽?”稚奴慘然一笑。
承乾本意,是想安撫他的,可眼下見如此,也隻得歎道:“沒關系,你才剛元服,日後,定有爲父皇器重的時候。”
稚奴沒有再話。
承乾也不好再話。
良久,稚奴才淡淡道:“大哥,我想與你打個賭。”
“賭?什麽賭?”承乾奇道。
“我想賭,明日馬大人的上奏,究竟會不會替武才人解了這般圍。若他不能解,大哥,稚奴請你答應,親自上本,求父皇徹查武才人一事。如果他能解……稚奴願意,答應大哥三個要求。無論任何要求。”
“要求,大哥能對你有什麽要求?你隻要好好活着,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大哥就很高興了。”承乾苦笑,然見他目光鄭重,也隻得道:“好,大哥便與你賭了。如果這馬周不能請得父皇解武才人圍,那大哥便親自爲她求情。不管怎麽,她救了你兩次,咱們李氏,是欠她一份兒情。”
稚奴不語,隻叉手,低頭做謝。
然承乾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片冰冷。
大寶殿,尚書房内。
一個太監急入内,王德見狀,下去聽他了幾句,便頭,着他退下,這才速速向上來報太宗:
“主上,太子殿下已如您所料,去陪晉王爺了。而且似乎,他也把晉王爺給勸安了。”
“那些個笨嘴拙舌的,可沒讓承乾知道,是朕派了他們去的罷?”
“主上放心。”
太宗頭,這才停下筆,若有所失地望着殿下,剛剛稚奴離開的地方,道:“王德,你朕這麽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王德猶豫了一下,才道:“主上,實話,晉王爺老奴是親眼看着長大的,倒也沒覺得他如主上所想的那般……那般才智……”
“你是想,稚奴似乎沒有朕以爲的那般才智非凡,是不是?”太宗淡然一笑,雙手交握,才道:“王德,現在沒外人,朕問你,承乾也是你自看大的,那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清楚。心善,正直,不會拐彎兒卻也聰明。可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會去計較一些瑣碎節麽?”
王德想了想:“太子豪情,但卻也不失細緻,隻是斷不會如婦人一般钜細無遺。”
“你也不用把他得太好聽,朕知道,這孩子,就與朕一般無二,沙場征戰在行,治理國政也好,禮賢下士,知人善用更沒問題。
然就因爲他太像朕,所以注定一生就是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糙貨。加之有些任性妄爲……所以,那大朝會上的諸般設計,斷不是他所爲。”
王德明白了太宗的意思,又猶豫道:“可是……不是還有魏王麽?”
“青雀?哼,此番行爲,倒是像他所爲。加之他擅讀史書,也确是個能爲的。可是王德呀,青雀與承乾,那是剛好相反的性子。若承乾爲陽,那青雀便爲陰。承乾處世坦蕩,青雀卻是諸般隐沒,再不肯叫他人得知他的心思。一句話,聰明過了,反而便不是什麽好事。加之這兩年,他面兒上看着與承乾還好。可私心裏想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你也清楚。你覺得,他會去做這般爲承乾添光彩,于自己卻無甚好處的事麽?”
王德想想,也是,又問:“可還有吳王呀!吳王這孩子,老奴近年來瞧着,文有魏王之才,武有太子之功,且爲人磊落正直,又高義明節。對了,吳王自幼跟着淑妃娘娘,也是對樂舞編排頗有見地……”
“恪兒更不可能。”太宗斷然道:“雖然恪兒的确是融合了承乾與青雀的優,也的确是個好孩子。可是正如你所,他自幼跟着那個女人,學了太多東西。這其中有樂舞編排,當然也有隐忍不發,憤懑狂傲。再者,那個女人雖然身爲帝女貴胄,見識頗廣,可是心性卻不是什麽豁達大度的人。你隻看看恪兒與承乾青雀日常相處的情景便知……所以,雖恪兒心性磊落,爲了大唐,是有可能放下成見,與承乾聯手。可以他日常的品性來看,要能排出那秦王破陣曲一般大氣磅礴的氣勢不難,可若要巧妙安排,使得其中隐含天乾地坤之威,剛柔相濟之妙,巍峨高華之偉……别是恪兒,便是淑妃也做不到。”
王德聞得天乾地坤,剛柔相濟,巍峨高華幾個字,眼前似乎閃過那一日媚娘與稚奴所舞一曲流雲飛袖,劍勢如雷。
慢慢地,他明白了太宗的意思:“所以……隻有晉王殿下了。可是……”他依然難以相信,那個看起來溫溫厚厚,總是單純地笑着的稚奴,怎麽可能:“主上,可稚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