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華舞日月暗

同一時刻,甘露殿内。

稚奴聞得太宗已然酣睡,才心心地披了睡袍出來,入書房,見瑞安。

“如何?武姐姐可還好?”

“王爺,您該問的,是武姐姐可還看瑞安掌那賤婢嘴,看得高興不高興才是。”瑞安得意道。

稚奴失笑,道:“不過今日,武姐姐此爲,倒确是高明,一來保了延嘉殿内鐵闆一塊,以真心赢了徐才人之真心;二來也折了那韋昭容甚多……”

面容一冷,他冷笑道:“不過如此更好,武姐姐一番做爲,卻是助我将那韋氏往掖庭更推了一步……到掖庭,那春盈,此刻如何?”

“應當是在掖庭裏。王爺放心,看着她的都是咱們的人。别人見不得。”

“很好,一定不要讓她死。等大朝會一事忙完,我要親自會會這個賤婢。好好替武姐姐出口氣!”稚奴冷道。

“是。”

“對了,明日便是舞祭了,大哥那邊準備得如何?”

“已然全好了。”

“好,衣裳呢?”

“也都拿到延嘉殿内了。”

“好,切記,明日吩咐了徐才人,一定要等到大哥那邊停了,才與元昭媛一同上台。記得麽?”

“王爺放心……”

……

海内大朝會第二日。

祭天禮地。

寅時末,整個太極宮,便醒來了。

前朝後廷,俱是一片忙碌,來來往往,人人都是喜樂。

隻有那安仁殿配殿裏,自昨夜起便是一片慘然,然終究也沒有人去理會。

另一側的延嘉殿中。

媚娘三女,正在諸侍服侍下,仔細着衣,上妝,隻待卯時三刻起至辰時止的初祭畢後,便從太極殿側配殿登祭台,以華舞做再祭。

其中,又以身未受幸,貞女之身的媚娘所獻舞祭最爲麻煩,直欲叫人頭痛。不過好在媚娘于那夜與稚奴舞後,私下又曾經過幾番商議,倒也無事。

隻是她一身鳳羽羅衣示于素琴徐惠時,還是驚得二人歎息連連,直道好在媚娘無心邀寵,否則她二人隻怕便要被太宗丢到天邊看也不看一眼。

媚娘卻知她二人心意之中,也頗爲自己,調笑道:“是麽?可我怎麽瞧着,你們二人這一個豔藍雪白相間薔薇圖,溫文柔婉,明麗可人;一個鵝黃嬌杏相合牡丹紋,秀豔華貴,大氣端莊……更勝于我呢?唉呀唉呀,這同樣都是稚奴尋得的鳳羽羅衣,偏生我就是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樣,看來連那子也知道我不适合這般嬌嫩的顔色啦……

唉……老了……真是老了……”

這一番歎息,惹得素琴與徐惠笑罵她貧嘴,若非愛惜身上衣物,隻怕便要鬧起來呵她癢癢。

三姐妹正笑間,忽聞殿外請三位前往太極殿前側殿做備,于是便急忙起身,再微理整,便從了引侍一同,去側殿。

三人一出門,便驚得那衆引侍一呆,直到瑞安來喚,才清醒,忙忙地恭維幾句,這才一路笑臉,引了三人去了側殿。

到了側殿,又是一片驚豔自不必。立時便有衆人奉了茶水心上來,先做稍候。

不多時,忽聞外面一陣隆隆鼓樂之聲,馬騎呼喝,又聞喊殺聲震天,别的侍人都是一驚,隻有三女清楚,這再祭第二番,也是重頭戲《秦王破陣曲》開曲了。

素琴與徐惠相視一笑,便欲上場邊等呆,然卻被瑞安笑嘻嘻攔住,附與其二人稍議。二人微谔,然終頭從他。

“幹什麽?”媚娘好奇,瑞安卻隻道:“武姐姐您也一同來罷!看一場絕妙之舞,如何?”

媚娘笑道:“便是他多巧,也不過如此!”嘴裏着,也跟着瑞安一同前行,沿側殿旁邊的梯,上了承天門樓之上。

至得門上,三女皆被那太極殿前的舞祭台上,一片金戈鐵馬,一将揮旌,百騎共舞,千鼓雷動,萬号齊鳴的陣勢,給驚得面上變色。

媚娘還好,終究知道這秦王破陣曲便是當年太宗軍樂,這般氣勢倒也應當。那素琴與徐惠,卻看得驚動不安。不過一會兒,兩女兒便爲衆男兒殺伐呼喊之豪情氣勢所動,面紅如绯,熱血沸騰。

“好氣勢!果然不愧是我大唐國樂!”

徐惠脫口贊道。

“可真是的!再沒見過這般大的氣勢!我大唐國威,竟至如此!你看那諸國使節,都被驚得動彈不得呢!”

瑞安聞言笑道:“那……不知元昭媛與徐才人,可願爲咱們大唐國威,再添重彩一筆?”

兩女此刻爲豪情所感,隻覺便死亦豪,笑問如何。

瑞安見狀,便先着人奉上一藍一黃兩朵大牡丹來,請媚娘爲二位妹妹簪了在冠上,更添華貴之色,又引她們一同來了了承天門樓上一處,指着那仆役們扶着的長長練繩與她們瞧道:

“這裏有兩對練繩,可系于腰間,順着索道滑落而下,直至那祭台之上。兩位若不害怕,瑞安便可與兩位系在腰上,着人将兩位一同放至祭台之上,屆時。二位身着鳳羽羅衣,必如天仙下凡,豔驚全場。再由諸金甲銀騎做伴共舞之,可見我大唐華彩,無人能及了。隻是……這一路之下,隻怕有些兒驚着二位……不過沒關系,若二位不願,咱們還如之前排習一般,從正台而上便可。”

“這有什麽!不就是索行麽!我幼年在蜀中,也是常常玩兒的!這個好,這個好!隻怕咱們一下去,便是要驚得那些老頭子們眼珠兒都跳出來了!我要去!惠兒惠兒,你來不來?”

素琴自幼跟着父親居于蜀中,那蜀中多險,這索道之行卻是常見,又見這練繩之下,卻是兒臂粗細的鐵鏈支撐,那系于腰間的滑扣也是再結實不過,再無安全之憂,便搶先道。

徐惠卻有另一番心思:她知此物,隻怕原本是爲媚娘接下來之舞做準備,是以才這般巧思,又謹慎安全,可是那準備這東西的,卻先着了她與素琴先行……

如此一來,她與素琴必更得太宗歡心……而媚娘……

矛盾之中,她看向媚娘,卻見她含笑而視:“怕麽?”

“這東西,雖然我沒有承過,也知道結實得很,下面又正巧是諸國使節的布簉(帳篷),便是有事,我們也不會有性命之憂……這人,也真是爲我們着想了。隻是……”徐惠看向媚娘。

“不怕,就去罷!陛下看到你們如此風采,肯定極喜愛的。”媚娘笑道。

徐惠咬了咬下唇,眼中一熱淚,卻欲奪眶而出:“媚娘……你……”

她知道,媚娘肯定是知道此中關竅——似這等巧安排,誰第一個出場,便必會引得天下驚。

“我們是好姐妹,你們受寵,與我受寵,又有何區别?去罷!”

媚娘頭。

徐惠淚水終于還是落出,頭示謝,轉身與素琴一同,任那仆役們将粗如其腰的金屬滑扣系于腰後,然後隻待樓下響起做爲信号的号角聲,便行落下。

身後,媚娘看着她們兩個立于樓垛之上,似要迎風撲向那人懷裏的妹妹,眼裏,卻難免一絲失落浮上來。

不過很快,鼓聲傳來,二女回首望着她時,她隻淡淡道:“心。”

便舉手相送。

一片鼓動之中,衆将齊發一聲喊,退離祭台。九五四百五十個做秦王破陣曲的将士,做方陣立護于祭台前,無論騎兵步甲,皆手持長槍,以槍尾擊地,間伴齊聲怒喝,馬長嘶,人長嘯,那氣勢,伴着太極殿周圍千面大鼓齊聲做響之勢,端的如雷似電,驚人心魄!

而太宗與諸臣諸使節正分君臣遠遠坐着,看得和樂,忽見如此,皆是訝然。連安排此戲的承乾也是有些奇怪爲何不按曲譜而來,突做中斷是何意。

隻有稚奴,淡然視之。

這般齊喝數聲之後,鼓停,人靜,馬安。

一片寂靜之中,忽聞長笙号角響起,一藍白一杏黃兩道倩影,便如天外飛仙一般,從承天門一躍而下,徐徐落至祭台之上。

當下,便驚得那諸國使節同諸文武百官,儀态盡失,驚呼連連。連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甚至是太宗也爲之震驚,當下起而觀之,見到是素琴與徐惠之後,更驚之不已。

而後妃皇子諸人,更是盡皆失色!

唯有稚奴,依然淡然。

徐惠與素琴緩緩落于祭台邊,滑扣輕輕一解,便複了輕松活動。

二女相視一笑,分行至祭台中央兩立,向着太宗與百官稍行一禮,便甩袖擺腰,如花綻放于台上,隻待樂起。

樂起,舞之。

台下,将士複圍祭台,做秦王破陣曲,刺,殺,喊,喝,氣勢磅礴,驚人心魂。

台上,徐惠素琴,如飛天二,各伴鼓,做出種種嬌媚之态,華麗之姿。

風吹來,鳳羅羽衣帶飄揚,金戈鐵馬殺聲響徹四方!

熱血男兒,鐵血厮殺之中,突見此般女兒溫婉柔情,嬌麗萬方之态,更惹人倍加垂憐,心動難止。

兼之其二人出世之姿,更飄飄然如飛仙落世……

一時間,竟叫太宗看得如癡如醉,目光更不稍瞬。

……………………

承乾看了一會兒,皺眉悄然問身邊坐着的稚奴:“不是等會兒,你與那擅長作流雲飛袖的武才人上台三祭時才教武才人做此的麽?如何改了?”

“大哥,這秦王破陣樂,是你精心安排的。再者,如此一來,也爲咱們大唐多添一些威彩。甚好。”

稚奴含笑道。

承乾知他此舉,必然有爲自己添光的意思在,心下感激,然終究擔憂道:“可這麽一來,接下來你與武才人負責之祭……”

“大哥放心,稚奴自有安排。”

兄弟二人正間,忽聞鼓停樂止。原來,初舞已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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