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爲,如何?”稚奴追問。
見他這般,媚娘心下知道,便淡道:“若爲我情之所系,自當以自己之能,助其一生幸福。隻是我既情系于他,那他之樂,便當爲我之樂。”
稚奴聞言心下一動:這可不是在父皇與素琴,還有那徐惠麽?甚至……隻怕媚娘對自己好,也是因爲,自己是父皇至愛母後所愛之子罷?
而且……還聽武姐姐早年曾經入宮見過母後,還曾經喚過母後是神仙娘娘……
一時間,心動意搖,不知如何是好。
……
半個時辰過去,稚奴仍呆呆發愣,心思煩亂。
媚娘見他長考至此仍無動于衷,正欲開口發問,卻見盧光明突然奔來,附于德安耳邊,了幾句,又取一本書折交與德安,心下知機,不由一沉。
德安聞得盧光明言,便攜了那書折來見稚奴,附于稚奴耳邊幾語,又将書折雙手奉上。
稚奴聞言,面色一變,看那書折時,雙手亦抖之不停。最後,最終頹然任書折落下。
那書折之上,落款之人,赫然便是“罪婦于英蓉”五字。
媚娘見稚奴愧疚如此,心下不忍,起身上前安慰之時,稚奴竟微泣,依于媚娘懷中。
媚娘一驚,然心下又痛,遲疑片刻,終究伸出雙手,攬住稚奴頭頸,垂首安慰,一任黑發落于胸前,與稚奴散發,糾結一處。
……
片刻之後,稚奴茫然披了大氅,連帽兜也不戴着,如一縷遊魂,飄蕩在太極宮中。德安與瑞安,隻得遠遠地跟着,不教他出事。
稚奴一路走,一路想。最後,來到了阙樓之,如童年一般,頹然而坐。
望着星空,他一任自己平躺于樓上,看着深沉無邊的夜。
瑞安與德安互視一眼,終于也歎息着,如童年一般,坐在他兩邊守着。
“……我終究也是殺了人,沾了血腥了。母後會不會怪我?”稚奴看着天空,喃喃發問。
“那不是您的本意,您給了她機會,是她自己不要。”德安淡然道:“再者,她傷害了您所愛之人,自當該死。”
“可她……可她其實是個好人,隻是做錯了事。”稚奴又嚅嚅道。
“好人?做了這般事,害了這麽多人,她便不是好人了。您當想想,如果她真的詭計得逞,或者再活下來,會爲了自己私欲,繼續害您和武才人的。到時候,不定連安甯公主也會被害。”瑞安道。
稚奴不語,心中總是愧疚難安。更覺得,自己以後似乎再也不能夢到母後了。
這般想着,他似是累極,竟一邊心傷,一邊在這風高之處,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太宗于延嘉殿内出,至甘露殿久尋稚奴不見,心下焦急,正待喝時,得報曰晉王夜宿阙樓,至今未起。
太宗聞言,又驚又急,忙帶王德花言至阙樓。
……
遠遠地,他就看見酣睡正熟,被德安與瑞安好好裹在中間的稚奴。
見太宗前來,一夜不敢合眼,雖然裹着厚重被褥卻依然被這初春之夜風吹得有些微寒的德安瑞安急忙行禮,卻被太宗攔住。
“在這兒睡了一夜?”太宗坐下來,心替睡容安詳的稚奴蓋好被子,輕輕問。
“回主上,王爺……又想娘娘了。所以……”德安道。
太宗頭:“朕知道……從,隻要他一想他娘,就會跑到這兒來看夜星……隻是時如此,近幾年年紀一長,也不見再有這般行爲了。今天卻是爲了什麽?”
德安聞言一驚,知自己錯了話,還是瑞安機智,道:“昨夜裏,王爺又去天牢與武才人下棋,一個不當心,起武才人當年與皇後娘娘曾見面之事。武才人因敬愛皇後娘娘,總是以一句‘神仙娘娘’爲呼。結果勾起王爺哀思……”
“這子……也是自找。若他不跑去那裏,也不會如此了。”兒子這幾日去天牢的事,便是瑞安不,太宗也知道。于是隻歎:“不過……話回來,這宮裏除了媚娘,還真不知道有哪個可以讓他安心談論自己母親了。罷了,媚娘可好?”
“回主上,王爺……王爺醒了!”瑞安正欲回話,便見稚奴一陣驚動,醒來。
見了太宗,便欲行禮,卻被太宗止道:“你跑來這裏,又想你母後了?”
稚奴聞言,想着方才所做之夢,心下不知當悲當喜,怔怔道:“剛才稚奴又夢到母後了。稚奴做了一件自己覺得很内疚的事,可母後卻在夢裏告訴稚奴,不礙事。因爲稚奴……稚奴也是迫不得已……
父皇,您,稚奴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太宗心知這自幼便養在身邊的愛子,雖然心性單純仁厚,卻絕不是個愚人,也隐隐感覺近日,他性情似有改變。可如今看來,性情實在依然是仁厚單純未曾改變,隻是行事手腕,不似以前那般仁弱任欺了。
心下寬慰,便道:“你母後是這個世上,最聰慧,也是最懂稚奴的人。既然她都對,那便是對了。”
稚奴聞言,看着太宗,一時間,眼中有淚。半晌,才撲入慈愛地看着自己微笑的父皇懷中,嗚咽而泣。
是日,大理正韋待價上禀太宗,言天牢犯婦于氏,自裁。
是日,甘露殿正五品尚宮花言入太極殿,奉密折入内。太宗閱之,震怒,然爲花言所勸,終不語。後責己枉屈武氏才人昭,另賜居延嘉殿複與元氏昭媛、才人徐惠**。又聞武才人面容有損,着令太醫,務必延治得當,不複損傷……
天牢外。
那些獄卒們,活了這一輩子,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出出入入,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當朝吳、晉二位王爺,貴淑賢德之中,淑德二位娘娘,晉陽公主殿下,今上最寵愛的元氏昭媛與徐氏才人,尚宮,掌史,司藥……半個後廷傾至天牢外,隻爲迎接一個五品才人,沉冤得雪,喜出生天。
周圍人莫不訝然,而媚娘自己,更感到詫異。
稚奴與昭媛倒還罷了,可這其他人怎麽回事?
見她如此不安,心下隻記着她出獄,滿心歡喜的稚奴上前來迎接了她道:“武姐姐,恭喜你沉冤得雪。”
一邊兒素琴知道她心下不安,便也撲上來,抱着,在她耳邊道:“淑妃娘娘因此一事,險些獲罪,你出獄,她便得安了,所以帶了吳王來做個勢。她一向如此,你不必擔憂。至于德妃娘娘,一來咱們在她殿裏出的事,她于心不安,二來,此一番也是有心結交,不必擔心。隻怕那徐才人也是一般想法。至于晉陽公主,她是内疚自己害得你入了獄,卻是一番好心,待會兒酒筵之上,你得多加撫慰才是。”
三言兩語,媚娘便知機,心下感慨道:“這皇宮裏,果然是世上最趨炎附勢的所在。他們這些人,來迎的哪裏是我,分明迎的是你與稚奴、晉陽罷了。”
一種冷淡之意,從心底而生
……
是夜,延嘉殿大開酒筵,連太宗也親至,爲媚娘洗去冤氣。一見她面容之傷,便怒道那獄卒可惡,欲殺之,着被媚娘勸停,且道雖看似厲害,其實無事。太宗方才做罷。
一番酒飲之中,唯媚娘因身傷未愈,不得飲酒。其他諸人皆盡興。吳王李恪更起而取劍以舞助興,太宗大悅。
……
看着正在舞劍的吳王,媚娘頗有些納罕,與素琴聲道:“這個吳王,想不到年紀輕輕,劍術倒是頗有化境之意。”
素琴更捂唇竊笑道:“可不是,這一身青碧,再配上這三尺青鋒,當真是潇灑得緊。據,吳王現在可是各家名門閨秀的夢中人呢!不知有多少年輕少女,急欲适之……媚娘啊,若是你未曾入宮,隻怕……配這吳王,是再好不過了。”
媚娘臉上飛起一陣紅霞,笑嗔:“你這丫頭!胡什麽呢!”又轉頭笑道:“不過果然潇灑出衆,的确是承了陛下之風。”
稚奴正坐在一邊。聞得此言,微感不快,原本正往唇邊送去的酒水,也停了下來,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他正心裏酸着呢,卻又聞得素琴笑道:“得啦!别别個了,倒是你,如何呀?”
“什麽如何?”媚娘見她如此發問,心下納罕。
“就是你的舞藝呀!媚娘你的舞藝,可是得大家所授。别的不,那流雲飛袖(流行于隋末唐初民間的一種舞名,獨舞,以舞者身軟腰柔,臂足動作矯而不僵,柔而不妖爲上。整體觀來華麗脫俗,更求身姿曼妙端莊,華麗矯柔,廣袍大袖随風翩翩,雲披流如飛雲者爲最強。據傳是當年隋時**一善舞的無寵妃嫔所創,本來欲以之媚于炀帝,然因動作難度太大,一次試跳中,創舞之人竟因腰折而死。後來,身邊宮人将此舞譜傳于世。雖然其中一些動作很容易讓人受傷,但又因爲其舞成之後,驚豔如仙,故而當時很多女孩都以學會流雲飛袖爲美。且有‘吾有好女舞流雲,飛袖引紅落紛紛’的兒歌傳唱于民間。而且,有種法是當年唐玄宗所得‘霓裳羽衣曲’,其實就是流雲飛袖的一部分。隻不過是唐玄宗因爲覺得這種舞難度過大,進行過改編就是了。曆史上武則天到底會不會跳這種舞,能不能跳這種舞,或者她知不知道這種舞,我沒有查到資料,這裏爲了故事需要,我就當她會跳了。),我從也是隻聽聞,直到你這裏,才眼見的呀!如何?若是你甩流雲飛袖,吳王做劍舞……唉呀唉呀……那可是剛柔相濟,大氣華麗之極。隻怕便是那三年一次的海内大朝會上的秦王破陣樂,也不輸多少的呢!”(注,這裏解釋一下,大朝會一詞,本來是自周以來,封建君主每年于歲首,也就是元旦一日召見百官的儀式。電視劇裏可能因爲各種需要,改編成了海内同慶……這個倒是很符合當時情況。不過因爲唐太宗與高宗兩朝,朝會還是分爲兩種,一種是大唐朝内的大朝會,一樣隻是歲首舉辦。另外一種是海内大朝會,就是各國使節都要來見一見大唐皇帝的朝會。就像電視劇裏的一樣,是有固定周期,并且基本都是在當年盛春也就是四月開始,初夏也就是五月結束的。所以我就把這裏,寫成海内大朝會了)
稚奴在一邊,連酒也不顧得喝了,隻是支着耳朵,仔細聽媚娘回話。
卻聽媚娘笑道:“我那些玩藝兒,就你一個人知道不行麽?”
“那怎麽行?再過半月,可就是海内大朝會了。到時**嫔妃,都要獻藝獻寶,與那海内諸國使節鬥個痛快的。你若不獻,怎麽得過去?”
媚娘一愣,她倒是也知道這海内大朝會。當年父親曾經帶着她,遠遠地站在城樓邊,看着那徐徐而入的各國使節儀仗,當下便驚奇不已。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要在這大朝會之上,獻些長處來。
便道:“便是如此,也不能找吳王呀!她母親……不成,不成。”
見媚娘隻道不成,素琴不死心,便欲再勸,卻又被喚自己上前的太宗打斷,隻得悻悻而去。
一邊,稚奴卻再不吭聲,隻是想着那媚娘舞動流雲飛袖之時的美麗華景。一時間竟然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