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殿韋昭容,脫簪散發,跪求太宗罪。
太宗聞之驚,以手扶之慰。
然韋昭容終不起,泣道自己識人不明,竟至誤信奸婦所言,害武氏才人。遂将安仁殿中于氏心計歹毒,先以手籠之事誣告武才人媚晉王不成,又于元充儀素日所食甘羹中下臍香,使元充儀失子。
更将日前終南山一事,責與于氏之身,道當日于氏曾暗使人進一與太子所獻獅子骢之同種良駒于安仁殿,又着身邊太監暗使巧器天機弩驚獅子骢,欲使元充儀落胎等諸事一并發之,請上罪己聽信讒言,昏聩無明之罪。且昭容韋氏又憐于氏一心隻爲陛下情分,哀哀泣求太宗恕其罪,更言願以身代之受過。
同行蕭氏才人薔,亦泣以自己與于氏一同入宮,情如姐妹之分,同言願代于氏受過。
太宗聞言,感歎韋氏大義,蕭氏仁愛,當下不予罪,更賞韋昭容金銀三百,绫羅五車,奇玩無數。又進蕭氏爲美人,另封居千秋殿,然蕭氏以事兩位姨母爲求,太宗遂許之爲其于安仁殿右新建宮室,以便其與姨母**之。
于氏,上怒其奸,然終不忍殺之,着元氏充儀以病中之軀,與才人徐惠二女,同求太宗恕之。太宗訝,更敬愛此二女,當下着封元氏爲昭媛,賜萬春殿。然元氏以此殿距文德皇後寝殿立政殿過近,自己僅爲嫔制不當逾居正妃之殿爲由,求以萬春殿賜與偏居太極宮西側,殿室失修的賢妃燕氏。
太宗見之如此尊長知序,心下益愛之,便着其可任于**諸閑置宮殿中擇一居之。元昭媛百般推辭,終太宗不忍她身體病弱,又愛之,兼之太史局李淳風有言,道元昭媛之相,本當育有五行數之龍子。而今雖因貴體有傷,以陰氣緻失一火行子,然其本身命格之中尚有木、土兩行,若可聚得五行之中水之氣,金之意,或可重生鸾氣,再得龍嗣。
上大悅,故欽定淳風所言最益居養鸾氣之風水寶地,宮中金水河之源首延嘉殿,爲元昭媛居所。
更依其念,着不日徹查才人武氏昭之案,一旦得雪,當重歸一處居。
…………
當日夜。
太極殿中。
太宗閉着眼,由着徐惠輕輕替自己揉着發疼的額頭,輕輕道:
“朕封了所有人,隻沒封你,你可怪朕?”
徐惠輕巧笑道:
“有陛下的恩寵情意,惠兒便滿足了。那些東西都是虛的。”
太宗很喜歡她這般淡然,睜開眼,将她引入懷中,輕輕抱着道:
“朕該與你一處居所的,然究竟你無所出,家世上又多少遜于那些人一番,進宮時間又不長,若朕執意封你,對你不好。”
徐惠何嘗不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元素琴前車之鑒,她更不欲爲此一些虛名而争,便淡淡道:
“陛下放心,惠兒明白。”
看着這個神似愛妻,千嬌百媚又萬般溫柔種種體貼的女子,太宗心下不出的愛憐。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不過,你長久居于那才人居也是不妥。吧,你想與誰住在一處,朕爲你安排便是。”
徐惠聞言,心下甜蜜已極,隻依于太宗懷中道:
“惠兒卻讓陛下這般擔憂了……隻是惠兒愚鈍,卻不知哪位娘娘,最是好性兒。能包容惠兒這般愚蠢的。”
“你若愚蠢,隻怕這宮中再無擔得起聰慧二字的了。”太宗笑道,又微一思忖道:
“不過也是,你的性子,與皇後一般,再不喜争執,若居于不當之人處,隻怕會被人視爲眼中釘刺。與你爲難。
可朕屬意的那二人,一個心機太過,一個……又太過忠厚。朕都有些擔心……”
徐惠聞得皇後二字卻已是習慣,又心知太宗所是誰,終究不肯開口。
兩人沉默一時,太宗便歎息道:“真是……原來這太極宮裏,竟連讓你安身之所都沒有……難怪你不喜歡。”
徐惠聞言,便奇道:“臣妾沒有不喜歡啊……”然話未完,她便知太宗此時的,卻是皇後長孫氏。心下微微一酸,卻又慶幸:
原來自己,真如皇後一般受幸……
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做何滋味。
半晌,太宗才歎道:“不成,朕實在是想不出把你安于何處。你且自己想想罷!”
徐惠聞言,也是犯難:她現下已然受幸,再長居于才人居,終究不妥。然移居别處,又正如太宗所言,或有爲人嫉妒之危,或有不能自保之虞……
此時,也不知爲何,她的腦海裏竟然出現了一張面容,一張豔如日月的面容。
“陛下,”徐惠不假思索道:“不知那武才人……是不是近日便得出來,與元昭媛**一處了呢?”
太宗見她問媚娘,心下奇怪:“此番之事,她究竟被人陷害,朕心中有愧于她。再者元昭媛素日與她交好,日前之事也多虧她,自然是的。怎麽,你想與她一同住?隻是這丫頭個性驕傲,未必……是個良伴啊!”
“陛下此言差矣,臣妾素日常聽家中長輩道:若知一人心性,當觀素日所交。陛下,武姐姐爲人,您看是驕傲,可依臣妾所觀,卻是耿直有德。再者,無論是晉王爺、晉陽公主還是元昭媛,于這宮中,都是出了名的溫厚仁愛,恭順謙和,與世無争的。
可見武姐姐必然也是這般性子,否則再難耐這般人物的。陛下您,這武姐姐能待元昭媛以命相惜,将來,還怕會待臣妾不好麽?”
太宗想想,喜道:“不錯,宮中也隻有這丫頭能與你好好相處了。朕又看她也是個詩書才情的……也好,你便與她們**些時日,好好教教她溫馴知禮罷!”
“謝陛下……”
同一時刻。
天牢中。
素琴終究還是在稚奴的安排下,得見媚娘。
遠遠地,一看見那道側立于己面,手裏捧着一卷書簡,雖換了幹淨衣衫,卻依然擋不住臉上青紫的俏麗身影,素琴便淚奪于眶,不顧自己産虛弱,奔上前泣喊道:
“媚娘!媚娘!是我!我來了!”
媚娘聞之一驚,見是素琴,激動得也是難以自制,竟丢了手中書簡,直泣上前,罵道:
“稚奴可是瘋了麽?怎麽把你也招來了……你可剛剛……”
兩姐妹等不得引路前來的林志開門,便于牢囚栅欄之中,緊握雙手,再不肯分開,兩相對泣。
良久,直到提着食盒的六兒抹淨了眼淚來勸,素琴才胡亂抹了把淚,依依不舍松了媚娘的手,又忙從門内奔入,與媚娘抱在一起,雙雙痛泣失聲。
此番再見,可是生死離别一場,兩姐妹心中有千言萬語,也是化做珠淚滴滴,流不盡,淌不止。
……
許久之後,素琴才得與媚娘同坐于那牢中唯一的榻上,看着林志着人搬了火盆進來驅驅涼氣與蚊蟲,才道:
“這般地方……是我害了你。”
“素琴,你若當我是姐姐,以後再不許這害與不害的。咱們是姐妹,你覺得你出了事,姐姐心裏能好受麽?”媚娘又含淚勸道:
“到底,咱們倆都是受人所害,便是稚奴也是如此。所以,咱們現在不能自怨自艾,得想想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才得安生。”
素琴道:“這個你放心,經過此番事,無論陛下還是晉王那邊,都着意安排了咱們延嘉殿的事情。故而,以後咱們再不會輕易被人害了。”
媚娘雖身在牢獄之中,然稚奴一日照着三餐送信入内,倒也将當下之事了然于心,便道:“聽那徐才人,是主動求了陛下,與我們同住的……她這般恩寵,你以爲卻是爲何?”
“我聽瑞安的意思,似是此女本便是長孫大人與房丞相等老臣送入内廷來,牽制那韋氏姐妹的。故而,她應當是以晉王安全爲要罷?畢竟,整個宮裏雖然都是面上對晉王好得不得了。可真正不會害他的,隻有咱們延嘉殿了。”
媚娘聞言道有理,又想到一事,便含笑打趣素琴道:
“前兩日我還聽稚奴,你與六兒什麽再不念君王恩,怎麽這才賜了你别殿獨居,你便如此回心了?你呀,也太好讨好了罷?”
“媚娘……”
素琴紅着臉兒嗔了一把,才羞道:
“原來……原來我是怨陛下對我不夠關愛的……
可是這幾日,陛下爲我處處着想,思慮已極。又百般照顧,又怕我再出事,竟自做了主,向他的寶貝心肝兒晉王爺強要了那各殿看着都眼熱不已的機靈鬼兒瑞安來,給咱們殿裏做侍奉……
又是答應徐惠與我**,又安慰我她也是極知機的,有心與你我結交心性又純善,必會與我們相處和睦,互相照應……
他……他真的待我很好。
雖是我知他也同樣喜歡那徐才人,我也覺得……
他是真心待我好……
真的。”
到最後,素琴已是不勝嬌羞。
雖然媚娘知道,這瑞安一事,隻怕是稚奴有意順之,甚至是刻意爲之。然其他之事,倒也确實足見太宗憐愛素琴。心下也是歡喜。
再者,那徐惠雖隻見一面,自己對她也是頗多揣測。然終究,媚娘對徐惠,還是喜多于防。故而更感激太宗如此安排。
隻是她雖不願太宗以妾之禮幸己,然見太宗如此厚愛諸人,心下難免感慨自己這驕傲,終究是使得她與自幼便視爲絕世英雄的太宗無緣。更加堅定要出宮的欲念。
不過也奇怪,自從入獄第二日後,每當她憶起這出宮一事,卻不再似之前一般堅定,甚至總有種感覺,自己若要出宮,必然會遺失一樣于她而言極爲重要的東西,在這太極宮裏。
到底是什麽東西,以她之才智,竟不得而知,隻得暗暗歎息,且由命去。
……